好吧,新婚之夜新娘子却独守空房,这种事情放在哪个国家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吧。昨夜太子刚从我这里出去,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玄机宫,如今只不过是新日升起的晨间,整个京都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太子妃,您没事吧?”音兰担忧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我向她微微一笑:“没事,你放心吧。本就没想过我与他之间会产生感情,如今这般也挺好的。“
“太子妃说什么呢,您与殿下是夫妻,怎会没有感情?“赵妈妈端着盆洗脸水进来。
我站起身走到盆前挽好袖子,将洗脸巾绞干,然后摊开敷在脸上,那温热的感觉可真舒服呀,让我的脸部充满了舒适感,困意也没了,感觉心情都变好了。我取下洗脸巾放回盆里,回到梳妆台前坐着,将袖子整理好,然后由着音兰给我整理发髻。一缕晨光从边上的窗子射了进来,刚刚好投在我的脸上,那感觉真好,一瞬的错觉让我觉得似乎回到了我在相府的闺房,也是这样好的天气,阳光通过我的小轩窗溜进来,爬到我的桌案上,然后再沿着我的桌案爬上我的小木床,那时候是最为安逸的时刻了,我往往喜欢在那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让自己处于一个放空的状态,好好享受这独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太子妃今日是要进皇宫的,先去给陛下和皇后请安,然后送别二公子。”赵妈妈来到我身边,帮着音兰一同整理我的发髻。
“哥哥今日便要回国了吗?为何不多留几日?”我问。
“太子妃忘了,二公子只是奉命护送,既然您已经安全到了,那么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是时候回去复命了。“赵妈妈继续说到。
“为什么这么快走,我想哥哥多陪我两日。“我有些不舍。
“太子妃别难过,您若是想家,可以时常写信回去的。“音兰安慰道。
我没说话,只是垂着头,眼睛已经渐渐模糊了,泪珠开始止不住地往下落。
“太子妃别哭,一会儿还要去宫里请安的,被陛下和娘娘见了不好。”赵妈妈知道我难过却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这样劝慰,然后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为我拭泪。
过了片刻,我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她们也将我整理的差不多了,穿着他们季瑠国特别制作的太子妃服装,佩戴着专属于太子妃的发誓,瞧着极为奢华贵气,可这副模样却不是我喜欢的,将金丝银线挂在身上,宝玉珠钗戴在头上,外人瞧着富丽堂皇,尊贵无比,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而真正的身体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说的话是假的,脸上堆积的笑容也非出自真心。我宁可过得清贫些,到底心是真的自在。
“太子妃,您准备好了吗?太子殿下差奴才来接您去正门,他在那里等您呢。“门外一男子的声音响起,估计是太子身边的人。
“好了,太子妃这就出来了。“音兰替我回道。
我们一行人跟着那小厮模样的人前去正门口,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这个玄机宫,确实大,景致也确实好。如此一比,我们相府是真的普通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那红漆长廊,那蜿蜒至湖边的石子路,那假山,那石桥,原来这些景物竟可以被这样安排设计,原来假山可以这么大,原来瀑布不是非得出现在深山里,原来很多东西是可以由想象变为现实的,至少在这玄机宫里,是可以的。
那人将我带到正门口,玄机太子正背对着我们站着,小厮弯腰回话:“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带来了。”
他依旧背对着我,淡淡地说:”走吧。”
我心里嘀咕果真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亏得我还觉得传言不可信。小心地走在他身后,他先跨步上了马车,我正准备自己爬上去时,他竟伸手来扶我,我一惊,抬眼看他,他并未看我,只是扶着我手臂的手用了些力气,就这样我被半拉半提似的拽上了马车。车内很宽敞,中间只放了一个矮脚的茶几,茶几上放着茶具,旁边还放着一本书,看着名字像是坊间的话本,不过我也没多在意,可能他也喜欢看些民间的小故事吧,这应该很正常。他正对着车门坐着,从始至终也没看我一眼,我选了一个离他远些的地方坐着,也不看他。咱俩谁也没欠谁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而破不得以被绑在了一起而已,既然你已这种态度待我,那我便只管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犯了忌讳,惹来祸事。我端正地坐着,看向茶几的位置,集中精力地听着马车外的声音:商贩的叫卖声,妇女的讨价声,孩童的嬉戏声,偶有男人的骂声传进来,嘈杂是嘈杂了些,但听着并不令人厌烦,我想这便是书中常说的市井生活吧,书里说还在高门深院呆久了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些向往市井生活。从前在嘉元国的时候,我总是被拘在府里,偶有机会出去,也只是在东街匆匆地买些东西便回了,还真的从未认真听过市井中的声音呢,不觉的嘴角微翘起来。
“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好笑了?”他突然说话,吓得我身体一颤。
收回思绪,我看了看他,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车外的声音。”我认真的说。
他一脸疑惑,瞧他那样子肯定是不知道了。我抿着嘴笑了笑,继续为他解惑:”你仔细听外面的声音,男声女声、孩子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商贩的声音客人的声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我没打算要他回答便继续补充道,”这便是市井生活的声音,我从前在书中看到过,但并未认真细想过,如今借着你的马车我才觉得原来市井离我这样进,有种突然被人点醒了的感觉,所以就笑了。“
他很认真地听我讲完了,然后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眼睛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闪耀。他笑着说:”你的关注点很特殊。“
我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他。经过昨晚的事,我算是知道了在这位太子殿下面前还是少说些话为妙,免得到时候又因为哪句话怒了,再把我拖出去杀了可不好,我父亲、哥哥都不在身边,我得护着我自己的小命。
然后我们就再没说过话,车内很安静,我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听着车外的声音,不去看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外面的小厮说到宫里了。他起身从我面前走过,我跟在他后面,这次令我吃惊的是他居然搂着我的腰把我抱下了马车,我?内心还没明白过来,他就牵起我的手向宫门走去,来不及想,我就又这样子被他牵走了。这位太子殿下真的让人不是很懂,明明昨晚他都生气了,为何今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是装的?天呐,我这个笨蛋,他当然是装的啊,外面都这样议论了,他总得拿出些实际行动来吧,要让外人知道他并没有抛弃我,并非无视嘉元国和季瑠国的关系,他是想让谣言不攻自破吧。哼,真够虚伪的,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是我最最瞧不上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声誉其实并不好吗?他玄机太子既然敢做就应该不要怕流言,这样装来装去的我都觉着累。思及此,我便作势要抽出自己的手,怎知我一抽他反而握的更紧了,心中有些恼火,开口便说:”何必呢?既然都做了还在乎他人的议论?”
他轻笑:”你是恼我昨晚让你独守空房了?“
“我可没有!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这样做给别人看,书上都说了要表里如一,言行对的上,你现在和昨晚的行为不是在自相矛盾吗?“我在他旁边说。
“我得告诉你,在我们季瑠国,你就得收起你身上的那份读书人的傲气。你可知从昨晚到现在你说的话可以让你死好几次?”他口气轻佻。
“我,我说的是实话。”我反驳道。
“你当真以为这世上人人都爱听实话?”他转头看向我的脸。
“我……”他的眼睛真的很迷人,我一看他的眼睛就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一时语塞,轻笑出声,随即便将头转回去继续走路了。
我反思着他方才说的话,似乎人们都会比较喜欢听假话,因为那让人觉得舒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那我呢?我究竟是真的认为应该任何时候都要说真话,还是只是因为书上是这么写的,所以我就该这么照着做呢?我究竟是否真的在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还是说一直都在以一个读书人的姿态来麻痹自己?他的话并不无道理,我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呢?他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矛盾之中,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们已经到大殿的门口了。
“一会儿进去,你只需跟着我向父皇母后行礼即可。”他压低了嗓子在我耳边说道。
我点点头,便跟着他进去了。
“儿臣携太子妃给父皇母后请安。”他清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我规矩地跟着他向陛下皇后行了大礼。
“嗯,起来吧。”这是一个苍老的男性声音。
我随着他站起身来,不过并未向主座上的人看去,我知道那里坐着皓景帝和他的皇后。
“臣弟给太子、太子妃请安,恭祝太子、太子妃新婚之喜。“右边传来极富磁性的声音。我转头朝那看去,是一位年纪和他大体相仿的男子,长得也略微有些神似,不过较太子的清朗俊秀,那个男子更具邪魅些,给我的感觉是坊间流传的玄机太子的一些荒淫之类的话倒和这名男子更相配些,毕竟他的那张脸像是一张处处留情、沾花惹草的脸,而玄机太子的脸更适合用脾性古怪来形容,虽然这样说有些欠妥,但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啊。
“这位是璃王殿下。“太子微笑着对我说。
我点点头,向那璃王微微俯身,那璃王也向我简单作揖。过后,他便牵着我走向璃王那边的上座坐了下来,直到我坐下整理好裙摆后才发现对面坐着我的二哥,他朝我投来关怀的眼神,我忽地鼻尖一酸,眼角有些湿润了,但我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以笑回应,不过我知道我这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因为二哥今日便要走了,就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我不舍,更害怕。
“太子,朕听说你昨晚并未留在太子妃屋里,这是在那么回事?”皓景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子站起身,向皓景帝行礼,说:“回父皇,昨日儿臣感染了风寒,太子妃身子又弱,儿臣怕传给了太子妃病气,便自做主张去了书房睡。“
“原是如此。“
“太子,你今后须好好照顾太子妃,她身子弱些,又是初来季瑠国,你多叫人留心些。“皇后说道,”昭钰,你日后可多来宫里走动,若是少什么只管跟太子说,要是太子欺负你了,你便来告诉母后,母后帮你教训他。“
我站起身来回道:”是,多谢母后关怀。“
“传膳吧。”皓景帝吩咐身边的内官。
“传膳——”随着一声尖细的声音,盘子陆陆续续的开始上桌了。
看着这些精致的饭菜我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用完膳,二哥便要走了吧。我低着头,眼睛开始有些模糊。一滴眼泪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又一滴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一只手握住了我沾有眼泪的手,”你哥哥正看着你呢,你这样他怎么放心的下。”太子在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我转头看向他,他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出于为我考虑的,稳了稳情绪,我抬头看着二哥,他还是如同刚开始般担忧地看着我,我看着他,无声地说了句放心,他才稍稍点点头,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我的。
用完午膳,陛下和皇后先走了,大殿内的气氛也稍微平缓了一些。我并没怎么吃东西,心里难过还会有什么胃口呢?
“去和你哥哥说说话吧。“他说。
我看了看他:”可以吗现在?”
“父皇母后都走了,就不用这么规矩了。去吧,你现在也没心思用膳。“他笑着说。
“谢谢你。”我感激地看了看他,便起身去往二哥那边。
二哥看我向他走来,立即站起了身,向我行了礼。就是因这礼节,我眼泪又不住地向下掉。
“太子妃,快别哭了。”二哥见状忙说。
“哥哥如今待我已是生分了,我们兄妹之间,如何行得君臣之礼?“我哭着说。
二哥叹息道:”如今不比在家中,你现在是季瑠国的太子妃,哥哥不能给你惹来麻烦,免得日后叫他们季瑠国的人说你堂堂太子妃的母家是不守礼节的人家。“
“他们要说便去说,我自不怕的。”我心中有气,我母家如何我自是知道,干他们什么事。
“疏君,你万不可这般轻视人言,书你是自幼便读的,其中的人言可畏你难道不知?日后哥哥不在身边,你自当万事多与赵妈妈等商妥商妥,不可一味只顾着学书上的说法,明白吗?”二哥认真地同我讲到。
我轻点脑袋:”哥哥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的。你回去告诉父亲我很好的,会照顾好自己,有赵妈妈和音兰陪在身边,叫他尽管放心。“
“好。“二哥说。
“时间不早了,送司徒大使出京都吧。”玄机太子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
二哥向他行了礼,点点头。我们一行人便向宫门口去了。路上我一直在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说话,也不敢去看二哥,生怕一看他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可是到了宫门口,看到回嘉元国的队伍时,我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玄机太子殿下。”二哥突然叫住玄机太子并向他行大礼,”这次我不是代表嘉元国的使者向您行礼,而是作为一个爱妹妹的兄长向您行礼。此去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到疏君,我请求玄机太子殿下能善待吾妹,保她平安,护她周全,我司徒景鸣粉身碎骨定会报您恩情!“说完又是重重行了一礼。
“哥哥……”我哭着叫道。
“还请司徒大使放心,本宫定会好好对待太子妃。”太子亲自将二哥扶起。
二哥起身看了我一眼,顿了顿,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看到他的眼眶红了,许是不想让我太伤心,他转身向队伍走去,走到马边一跃而上,没再看我一眼便命令队伍出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哭声渐渐变大,脚不受控制地朝队伍走去,嘴边不停地叫着”哥哥,二哥……“
最后玄机太子拉住了我,将我搂进怀里,我靠在他的胸前哭得更凶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手在我的背部轻轻地拍打,像是在为我顺气,更像是在安慰我。
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再会护着我了,没有人再会宠我了,我犯了错也没有人再会为我求情,替我挨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