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泠的愿望很快就得到了实现的机会。
“这位是我的师父,”孙安锦将送她出来的袅袅介绍给三人,“只是平日里我们习惯姐妹相称。”自己跟随袅袅学琴的时日并不长,甚至可以说对此人毫无了解,眼下也只能这么介绍。
“你就是花魁,”穆云泠立刻两眼放光,“听说你琴弹得很好。”
袅袅对穆云泠友善地笑笑:“穆小姐过誉了,前些日子穆公子领走的豆蔻也极善琴艺。”
穆云泠疑惑地望向穆云深。豆蔻?
“就是宣瑙。”穆云深微笑回应,脸上写满了“看你起的好名字”的嘲讽。
穆云泠啧舌:“豆蔻太俗气了,还是宣瑙好。”
众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啊,对了,”穆云泠想起孙汝的嘱托,将孙汝交给她的木匣拿出来,“这是孙先生让我带来的。”
袅袅一见那木匣,起初一愣,随后竟不顾形象地劈手夺过,抱在怀里垂头不语。穆云泠被她的反应惊到了,瞪大了眼镜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等到穆云泠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后,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身手真好!”
于是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的同情又加重了几分。
“好了,人救出来了,东西也带到了,咱们回去吧。”许忱摆摆手,示意梅花部的下属将附近的戒严解了,叫上众人准备离开。
“等等,”孙安锦没有忘记与那位师妹的交易,转身往八面楼里走,“不知道一叶在不在。”
“不在,”许忱回答她,“不然听到动静,早就出来了。”
八面楼里空空荡荡,今日似乎原本就未开门迎客。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孙安锦奇道。
“终于倒闭了吧。”许忱在八面楼里的经历少有愉快的,于是趁机恶毒道。
“那可麻烦了,”孙安锦焦急起来,“那暗器是一叶给我的,毒也是她们的人制的,解药也在她们手上。”
孙安锦在俯仰楼阁楼时确是察觉了不对,于是做了准备,危急之下她对着“莫瑜”射出一枚暗器毒针,正是百一叶从前予她、一直藏在袖子中的。只是在那黑衣女子出现前,孙安锦都为见到有人因此留下什么伤痕,直到方才见到那黑衣女子,孙安锦才确定下来自己拥有能够脱身的筹码。
“哟,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啊?”正愁着,八面楼柜台屏风后转出一人来,肩上还搭着一块抹布,“不巧了,小店今儿休息,还请各位客官改日再来。”
“崔道闻!”孙安锦仿佛见了救星,“一叶呢?”
那衣着邋遢不修边幅的人正是崔道闻。崔道闻见到孙安锦一行,又察觉到附近有不少梅花部的便衣,意识到情形不对。
“孙小姐,你们今儿来这犒劳下属吗?”崔道闻调侃道。
“闲话少说,百一叶呢?”人民关天,况且这笔交易的对象并不是省油的灯,孙安锦不想和他废话。
“去东市了,”崔道闻扯下肩头的抹布,甩了两下,“今儿一早走的,按着往日的规矩,明早才能回来。”
不是行踪不明就好,孙安锦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往东市走。
“袅袅姐,告诉我那师妹,我去东市拿药,非是毁约。”孙安锦经过袅袅身边时说了一句。
穆云深耳力忽然变得极好,跟上孙安锦,问:“什么毁约?”
孙安锦转头看他一眼,另一边许忱就也跟了上来:“什么师妹?”
“这事说来有些麻烦,”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孙安锦毫无准备,一时也想不起她可能的身份来,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知晓她的身份,“等取了药,我回去的路上我与你们细说。”
几人一路来到东市八面楼分号,百一叶正在门口看着店里的伙计糊窗纸。
“怎么这个时候糊窗纸?”孙安锦问。
百一叶闻言回过头来,看到孙安锦三人走近,笑道:“昨儿夜里不知哪个找死的将我的窗子砸了。”
孙安锦抬头看一眼,确见那窗棂是新换的,没有多想,问:“上次你给我的那暗器毒的解药,可在你身上?”
“自然,”百一叶没有多问,解下腰间的锦囊翻找起来,“你用在谁身上了?”
“一个绑走我的人,”孙安锦没有过多解释,甚至有所隐瞒,“误会一场,现下要给她解毒。”
百一叶掏出个包得精巧结实的纸包,交到孙安锦手上:“快去吧,耽误了可就麻烦了。”
因着此事涉及到人家性命,孙安锦一路从大古街八面楼跑来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便将解药交给了许忱:“你把这药给袅袅送去,要快。”
“什么时候你也使唤上我了……”许忱嘟哝着接过,但还是转身跑去卷帘楼了。
孙安锦看着许忱跑走,估摸着他的速度,定是来得及的,便放下心来,转头招呼穆云深离开。一回头却发现穆云深径自走到了百一叶身边,和她一起看那伙计糊窗纸。孙安锦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爽。犹豫了一下,孙安锦走到二人身后,双手搭上百一叶双肩,整个人倚在她背上,问:“在看什么?”
“我在想,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到我头上撒野?”百一叶气闷道。
穆云深转头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你仔细想想,东市夜里有人看守,哪个能砸了你的窗子,还不被抓住?”
百一叶这次反应过来了,盯着那正在糊的窗纸,愣愣地一时失语。
“怕是有人搞鬼了。”孙安锦从百一叶身后走出来,靠近那窗子,此时糊窗纸的伙计正好收工,“不如去问问昨夜在东市当值的,可有什么异常。”
那伙计看向百一叶,争得百一叶的同意后,去找昨夜当值的衙役去了。孙安锦想着此事还是交给百一叶解决,自己如今的身份不比在枣县,若是管得多了,便是越俎代庖了,于是与百一叶告别,转身示意穆云泠一起离开。二人转身后,正对着一个空荡荡的摊铺。
孙安锦便想起那只檀木簪和老王来。
“是了,老王那件事,后来如何了?”孙安锦又回身问。穆云泠当时还想帮老王垫付药钱呢,后来老王一家却没了消息。
“咳,你可真会戳人痛处,”百一叶面上不悦,却不是对着孙安锦的,“我在这京城这么些年,还是头次见着那种人!”
“怎么?”孙安锦猜到此事又有了变数。
“那个老王,是个老赌鬼了!”百一叶愤慨道,“我就说王大人不可能任由他儿子没钱治病,原来钱全给那老赌鬼拿去赌了!”
孙安锦和穆云深闻言,讶异地对视一眼。
“那老赌鬼没了钱,就开始当家里的东西,后来觉得当铺太黑,便来我这儿租我的铺子卖东西,”百一叶继续讲,“那日那簪子卖给了穆云泠和刘山两个人,是因为债主找上他了,他急着要比钱。”
孙安锦没做任何评价,只是想着这事该怎么告诉穆云泠。穆云泠一心2想要帮老王一家,如今怕是要失望了。
“现在呢?”穆云深问,“他们去哪了?”
“去哪?还能去哪?”百一叶怒道,“他儿子死了,他自己逃了!”
孙安锦和穆云深二人都陷入沉默。
“此事……”半晌,还是孙安锦见百一叶气得发抖,劝慰了一句,“此事确是不妥,你不要气坏了身子,为着老王那人,不值得。”
百一叶仍在气头上,却也知道此事与孙安锦并无干系,故而只是白了她一眼:“你从小就只会这么说。”
孙安锦无言。
“唉,罢了罢了,是我不好,不该凶你,”少顷,百一叶后悔了自己一时口快,对孙安锦道歉道,“要不来我店里坐坐?”
“不了,改日吧,”孙安锦对她笑笑,表示无碍,“我还要回书院去,有些事没有处理。”
二人辞别百一叶,一路走回书院。因而二人各有心事,所以走得很慢。直到路途过半,穆云深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生气了?”
孙安锦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眼前的路:“怎会,一叶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
“你们很熟悉。”
“自然,”孙安锦抬头,望向一片云、一只鸟都没有的秋日的高天,“在枣县那么多年,属和她关系好。”
“我记得还有个男孩子。”穆云深忽然道。
“陈阿四嘛,”孙安锦不觉有异,回道,“那小子有点憨,但是个有趣的。”
“我也很有趣。”
孙安锦停下脚步,震惊地望向穆云深,见他神情不像在玩笑,半晌道:“你吃错药了?”
“你觉得我无趣?”穆云深挑眉。
“不,”孙安锦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你也很有趣,但是和他不一样。”
“哪里?”穆云深追问,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意思。
“你不憨。”孙安锦想也不想,道。事实上,对着穆云深的目光,她此时不知为何脑子有些转不动,只能重复自己刚说过的话。
穆云深笑了,然后道:“那你想我憨吗?”
孙安锦站在原地,望了他半晌。实际上不过短短的几秒,然而孙安锦却觉得过去了很久。
“不想,”考虑许久,然而实际上脑中一片空白,莫名地慎重,孙安锦开口道,“你很好,现在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