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孙安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小姐可醒了?外头穆家公子求见。”催雪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从屋外传来。
孙安锦猛地坐起,然而头还是昏的,不愿意说话。外头催雪听到里面有动静,便开门走了进来:“小姐可要洗漱,见一见穆公子?”
孙安锦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起今日清畅轩休沐,自己本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此时却被吵起来了,顿时十分不悦。
“他有什么事?不见!”孙安锦语气不佳。
“穆公子说,和小姐昨日与他说的事有关。”催雪传达穆云深的话。
孙安锦又揉着头发想了一会儿,意识到可能是和莫家有关的。
“算了,帮我洗漱,见一见吧。”孙安锦起身下床,但依然充满怨念。这份怨念持续到孙安锦洗漱完毕走出屋子,见到院子中正抬头欣赏梨树枝干的穆云深。
“昨夜没睡好?”隔着老远,穆云深就感受到了孙安锦身上散发出的怨气。
“今早没睡好。”孙安锦对他翻白眼。
穆云深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不是你问我的事有了头绪,就来告诉你么。”
孙安锦瞅着他:“嗯,你做的对。”然而我还是不高兴。
“可有说话的地方?”穆云深示意孙安锦道。
“催雪,我和穆公子在书房议事,未经我允许,不得打扰。”孙安锦转身吩咐催雪道,又对穆云深说了句:“跟我来。”
催雪觉得这样并不妥当,欲言又止。
“你在屋外候着。”孙安锦看出了催雪的心思。
催雪应声,跟在二人后面。
梨华院的书房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孙安锦人懒,叫人将书案抬去了卧房,每日在那里温书阅文。还是后来催雪觉得书房不能没有书案,才又找人搬来一套。催雪候在屋外,孙安锦和穆云深两人进了书房。
穆云深看着眼前空荡蒙尘的屋子,一时怀疑孙安锦走错了地方。
“这是仓库?”穆云深试探着问。
“是书房,”孙安锦肯定道,“我还不至于穷到仓库空空如也。”说完,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块抹布递给穆云深:
“自己擦块地方出来坐。”
穆云深接过抹布,觉得这块布只会将东西越抹越脏。
“或者你可以用袖子。”孙安锦看出了他的想法。
“或者我可以站着。”穆云深并不上当。
“好了,说正事,”孙安锦笑笑,将声音压低了些,以免被外面的催雪听得清楚,“可是莫家的事?”
“正是,”穆云深道,“律方昨夜潜入莫家现在的居所,查到了当年莫瑾给莫瑜用的方子。”
“什么方子?”孙安锦对此事毫不知情。
“莫瑜当年初醒时神志不清,时而阴郁残暴,时而又天真似孩童,”穆云深解释道,“为了给她治这病,莫瑾不知从哪里寻来个方子,确有奇效——”
“是将她阴郁残暴的行为治好了?”孙安锦回想自见到莫瑜以来她的所作所为,猜测道。
“不错,”穆云深点头,“在此之前,莫瑜时而近乎疯癫,打上身边的人不说,甚至会自残。”说完,穆云深将律方从莫宅誊录过来的药房取出,交给孙安锦。
孙安锦接过,展开看了看。然而她于药理一道并不精通,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在京城可有精通药理的熟人?”穆云深问她。
孙安锦仔细想了想,正要摇头,此时绮罗每日给自己煮的药的味道传来,孙安锦的记忆忽然就被这浓郁苦闷的药味唤醒了,想起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来——
“当归!”孙安锦下意识地直接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在枣县时,她和当归一起在百年心的医馆帮忙,那时当归就已经算得上半个药师了。前些年当归就已经来了京城,那时是在八面楼做事,如今就不晓得怎么样了。
穆云深并不知道此人,于是问:“你说这药?”
孙安锦摇头道:“我说人。走,咱们去八面楼一趟。”
两人从屋内出来时,催雪正候在一边。孙安锦想起故人,心下激动,走得急了并未理会催雪。
“小姐!”还是催雪喊住了孙安锦,“小姐要去哪里?”
“去八面楼,”孙安锦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灵戈跟着,放心!”
催雪看着孙安锦和穆云深二人离开,院门口的梨树树梢颤了颤,她知道那是灵戈跟上去了。催雪转过身,将书房的门合上,再转身时冷不丁一个人站在面前。
“催雪,”那人身上沾着浓郁的药味,“昨天半夜我起来,发现你不在,你干嘛去了?”
催雪看着那人粉紫色的衣裙,鼻间绕着那人身上的药味,没来由地涌起一丝厌恶:“睡不着,在院里走走。”
“哟,催雪大管事睡不着了?”那人一只手搭上催雪的肩膀,笑声尖刻,“难道是终于开窍了,想着哪位郎君想得心疼啊?”
催雪拍开那人的手:“莫要胡言,你的事做完了吗?”
“切,崔大管事真会拿架子,”那人的音色本就有些尖锐,现在半笑半恼着便更加难听,“好了,不打趣你了,你自己忙吧!”说完,转身走了。
催雪盯着那人走远,继而冷笑一声,念了一边那人的名字:“绮罗……”
今日的八面楼依旧生意火爆,尽管还没到饭点,已经有了人满为患的趋势。孙安锦此番要找两个人:崔道闻,当归;还没进门儿就已经看到了头顶三只碗、两臂摆满了盘子,晃晃悠悠挤在人群中犹如演杂技般的崔道闻。
“他过得如此辛苦?”孙安锦惊讶道。
“听说盘子也是他洗,地也是他擦。”穆云深表示远比这个辛苦。
孙安锦看着忙得转不过个儿的崔道闻,难得对他起了同情。
“算了,咱们先找当归。”孙安锦道。
然而找了一圈,连当归的影儿都没找到。
“当归?”后来孙安锦去找了正在柜台后忙得焦头烂额的百一叶,百一叶一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边算着账,一边道,“东市医馆,早就过去了,前几天不还领你们去看吗?”
孙安锦便想起老王一家的事,原来那日的医师来自百里家的医馆。
“那我找崔道闻说两句话。”孙安锦对百一叶道。
“行,”百一叶头也不抬,一手指着穆云深道,“他给我端盘子。”
穆云深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我?”
“不然就你,”百一叶的手指指向孙安锦,“总得给我个干活的。”
“他!”孙安锦果断推出穆云深。
“阿画,过来,有人找!”百一叶扬声道。孙安锦还在想这个阿画是谁,就看见崔道闻乐颠颠地捧着一堆碗碟过来了:
“小掌柜,啥事?”
孙安锦震惊地看着他。
“哟,孙小姐,好久不见呐!”崔道闻似乎想要抬手和她打个招呼,然而刚一动,叠到胸口高的碗碟就摇摇欲坠起来,崔道闻只得又把胳膊放下。
“你怎么……改叫了阿画?”孙安锦犹豫着问。
“你塞过来的人,当然我管着,”百一叶替他答了,“那你天说凑个琴棋书画,我觉得可行,就给他起了个画。”
“那为何不叫阿棋?”孙安锦问。
“像打喷嚏。”崔道闻对那个名字表示万分嫌弃。
“阿画,把你手上的活儿给穆云深,安锦找你有事。”百一叶吩咐道。
于是崔道闻乐颠颠地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了穆云深怀里,把他朝大堂里一推:“穆公子保重!”穆云深刚一被推入大堂,立刻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再也找不见了。
“孙小姐,什么事?”崔道闻回头来笑着问孙安锦。
孙安锦对他方才的行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一边在心里同情了穆云深片刻,一边道:“当年是你把莫瑜带回来的?”
崔道闻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孙安锦如此开门见山,而且这门还是在这人头攒动的八面楼里开的。
“小掌柜,我和孙小姐去后面谈!”崔道闻一把拽过孙安锦,对百一叶打了个招呼,抬脚就往屋后走。
“顺便把碗洗了。”百一叶道。
崔道闻绊了一下,差点把孙安锦也拽倒。
屋后是八面楼的库房,因着日日有人打扫,整齐干净。
“这扫屋子的不错。”孙安锦由衷赞美。
崔道闻哀怨地转过头来:“我扫的。”
“这柜子没擦干净。”孙安锦立刻换了副面孔。
“孙小姐,我今天没得罪你吧?”崔道闻苦着脸,“孙小姐是来找我问莫家的事?我听说莫瑜死了。”
孙安锦点头:“你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当年的事,我都是按着孙院首的意思办的,”崔道闻一副致仕人士不愿再问世事的派头,“孙小姐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如去问孙院首。”
“那这方子你认得吗?”孙安锦拿出穆云深给她的药方。
崔道闻接过看了,又还给孙安锦道:“和我当年给莫瑾的差不多,她改了一些,改了以后有什么效用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的方子,是治什么的?”孙安锦目光晦涩不明。
“治脑子呗,”崔道闻回答,“能把莫瑜的病治好的。估计是莫瑾改了方子,后来才出了岔子吧。”
莫瑾改了方子,或许导致了莫瑜神智失常?孙安锦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孙小姐还有事吗?我怕再不出去,穆家那小子就被人吃了。”崔道闻催促道。
“被人吃了?”孙安锦不明所以。
直到他们二人重新回到大堂,孙安锦才明白崔道闻的意思。
穆云深正怀抱着崔道闻之前塞给他的碗碟,颤颤巍巍地挤在人群里。有人喝大了,拽过他的衣袖擦嘴;还有人觉得他就是个移动柜子,直接取了他手中的碗碟,还是从中间取的;穆云深连忙弯腰去稳住手中剩余的碗碟,却被身后又一个喝多了的人当成了椅子靠背。
“啧,这小子看着真好欺负。”崔道闻观察半晌,得出了结论。孙安锦偏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很不厚道,但还是由衷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