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异尘知道这事不?”几人在门外等着,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发呆就只能聊天。刘山在一边无聊地踢石子,一边踢一边问。
“肯定不知道,不然依他的性子,必定不会让老王他们被赶出去。”许忱肯定道。
“这事也不能怪王大人,”孙安锦想着,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也会这么做,“况且异尘身子一直不好,若是留老王一家在府里,难免有风险。”
“好了,莫在人家家门口说这些。”长孙霁瑞制止了这场讨论,又带有责备意味地看了孙安锦一眼。
孙安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朝屋里瞅了瞅,也不知道老王听到没有。狭窄低矮的门后只能看到医师的后背对着门外。
“情况不太乐观,”许忱也在盯着那医师的背影,“我看到他摇头了。”
“说不定是没事的意思。”刘山停下脚上踢石子的动作没停。
少顷,医师同百一叶和老王三人走了出来。医师委婉地表示,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在场的几人陷入沉默,知道最后离开,谁也没有说话。
孙安锦忽然就想起枣县的陈阿六。都是在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当晚,孙安锦如约来到穆府,打着的旗号是教穆云泠作画。穆云泠一个人坐在饶霜院的白梅树下,托腮望天。
“在想什么?”孙安锦走过来,“老王的事吗?”
“嗯,”穆云泠看了她一眼,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她坐下,“我让人去喊我哥。”
孙安锦笑笑:“不必,他自己会来的,昨日说好了。”
“我在想,”穆云泠闻言,便又将话题转回了王家的事,“要不我帮他们把药钱付了?”
“你若是想,我不拦你。”孙安锦回她。
“你说,王叔当时给了他们家多少钱?”穆云泠托着下巴,“王叔若是知道老王的儿子得了肺痨,会连药钱都不给一些吗?”
“王大人清廉正直,京城人尽皆知,”孙安锦看出穆云泠有些忧虑,“你若是在意,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件事或许不止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穆云泠没出声,但是默认了。
夕阳彻底没下前,穆云深来到了饶霜院。一进门,看到穆云泠两人正在地上坐着,一个托腮思索,一个抱膝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深秋傍晚,露水寒重,这俩人……傻了?
“地上凉,起来。”穆云深立刻点醒这两个“傻子”。
二人齐齐转头,见到是穆云深来了,穆云泠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冲过去便要将今日的经历讲一遍:“哥,我今儿上午去王记的摊子取东西,那个老王居然把东西卖给刘山了!但是我们去问他的时候,知道他儿子得了肺痨,要钱买药……”
孙安锦缓缓从地上站起,拍去裙摆上的尘土,走了过来。
穆云深听完穆云泠的讲述,皱起眉头:“你要给他付药钱?”
“是啊,”穆云泠点头,“我查了饶霜院的账本,还是付得起的,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一笔小数目。”
穆云深皱着眉想要说什么,孙安锦抢在他前面对穆云泠开口道:“此事先不要急,一叶今日已经帮他们垫付了些药钱,等我明日派人将情况问明了再做决定不迟。”
穆云泠思索片刻,同意了。
“是了,你是来找我哥的吧?”穆云泠看了看眼前的二人,忽然想起来,“那我进去,你俩聊。”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院中又剩下孙安锦和穆云深二人。孙安锦看着他,等他先开口。
穆云深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昨日你让我想的事,我理顺清楚了。”
孙安锦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当年莫瑾带领的那一队人潜伏进宫,调查毒害明华珩……二殿下的幕后黑手,却在皇后宫中被人发现,当作贼人被捕,”穆云深说道,“那一队人除了莫瑾,全部死在了宫里,只有莫瑾逃回书院,却昏迷不醒。莫瑾昏迷了三日,醒来就成了后来那样。”穆云泠摊手,表示自己知道的就这么多。
“昏迷了三日,”孙安锦重复道,“那三日,莫瑾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消沉在自己屋里。”穆云深回。
“崔道闻呢?又为什么会参与进来?”孙安锦又询问另一个关键人物。
“这个崔道闻,”穆云深提及此人,语气似乎严肃了一些,“有人说在莫瑜出事那日见到一个乞丐在书院门口和莫瑾交谈,莫瑾请他进书院坐了一会儿,出来后那乞丐便不知所踪。我怀疑,那就是崔道闻。”
“何以见得?”孙安锦追问。
“且不说那人身形与崔道闻十分相似,”穆云深回忆道,“我查到,崔道闻那时已经在皇后宫中当差数年,乞丐出现在书院门口时,涂说正皇后奉命送东西去其他宫室,却许久未归。后来有人问起,说是吃坏了东西,在茅房蹲了许久。”
“也就是说,可能是崔道闻从宫中溜出来,扮作乞丐,到了书园门口给莫瑾提供帮助?”孙安锦眉头蹙紧,“未免太巧了些。”
“这可不是巧,”穆云深道,“必然是有人安排的,崔道闻当时能混入皇后宫中,必然已经是在为人办事了。”
可这个人是谁?孙安锦眉头越蹙越紧。崔道闻的身世已经查得清楚了,但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却一直无法确定。按照百一叶之前所说,崔道闻得孙汝帮助得以生还,之后失踪了一段时日,然后杀死了原本的涂说取而代之进入皇后宫中——如今看来,他进入皇后宫中的时间要更早——并帮着莫瑜逃走;之后一直为莫瑾做事,直到前段时日莫瑾想要夺书院的权,被孙汝压下……等等!孙安锦心中忽然有了个让她感到惊悚的想法:既然莫瑜没事,那么前几日死在俯仰楼的,难道是莫瑾?但如果是这样,又为何要让莫瑜和莫瑾互换身份?
——西楚。孙安锦脑中又出现了那日在阁楼见到的信笺。莫瑾若是与西楚人合作,那么她就是能够让书院顺藤摸瓜掌握西楚动向的那根“藤”。想到这里,孙安锦忽然觉得这种可能清晰到让她有些害怕。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知道书院人的一切所作所为,但此时却觉得自己连书院的内部都还没有触及。
“你觉得,崔道闻是在为谁做事?”理顺出这一种可能后,孙安锦觉得头疼得厉害,一时想不出关于崔道闻的其他可能,便问穆云深的看法。
穆云深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他若是不为书院做事,孙先生会这样任他如现在这般在八面楼逍遥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孙安锦怔了怔,再看穆云深的眼光里充满了赞许。确实,自己这样冥思苦想许久,却忽略了孙汝对崔道闻的态度。虽说将崔道闻安置在八面楼是她的意思,但孙汝自始至终都没对这个决定表示反对。
“我觉得,”穆云深得了孙安锦的赞许,明显很是振奋,双臂交叠在胸前,似乎有些洋洋得意地对孙安锦笑道,“你不妨去见一见崔道闻,或许事情就明白了。”
“二公子,孙小姐?”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诧异,“您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看去,是宣瑙带着宣桦和宣萧从外面回来了。不知今日穆云泠用什么法子将这三人都遣了出去,才给孙安锦和穆云深留出了放心说话的空间。
“我听说孙小姐来指导云泠作画,过来致谢。”穆云深面不改色道。
一提作画的事,孙安锦想起了昨日穆云泠那副将宣瑙气走的《嫦娥奔月》,不由又看了宣瑙两眼。不得不说,宣瑙确实气度极佳,今日再见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如往日般对孙安锦问安招待。
“外面凉,二位不妨进屋去谈。”宣瑙看了一眼穆云泠房间的窗子,见里面透出点点灯光,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招呼孙安锦二人道。
“不了,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孙安锦向她笑笑,歉意道。
于是宣瑙又和穆云深一起将孙安锦一路送出穆府。穆云深想要送孙安锦回书院,但就在这时,街角转来一人,远远地便朝孙安锦招手。
“清扬?”孙安锦也没想到仉清扬会在此时出现,于是也招手回应他。等到仉清扬走近,孙安锦发现他穿的单薄,好像是匆忙赶出来的。
“姐,”仉清扬过来,因为走得急了还在微微疾喘,“快跟我回去,有人有急事找你。”
“是谁?”孙安锦疑惑道。此时夜色已至,她不觉得最近会有人在夜里急着找自己。
仉清扬带有疑虑地看了旁边的穆云深和宣瑙一眼,索性一把拉过孙安锦的衣袖,转身就往书院走:“回去再说!”
自从来了京城,仉清扬已经很少如他们初试那般冒冒失失了,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讲求礼法到过分的底部,如今这番行为确是让孙安锦感到震惊,同时也意识到大概是真的发生了大事,于是一边被仉清扬拽着走了两步,一边扭过身来对穆云深和宣瑙匆匆告别。随后,二人就在穆家主仆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