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冷了,风像是吹到骨髓里。枯枝被冻在树干上,上面连只麻雀也不见。偏就还未下雪,窗外除了萧索的枯黄,再无别的情趣。孙安锦坐在清畅轩临窗的位置,望着外面风拔枯草的景象。
亏得魏季天早起惯了,每日早早便来清畅轩将炭火盆点起,否则便是连现下这个暖和屋子也没有了。这样想着,孙安锦转头去看了看魏季天,那家伙正拿着扫帚四处乱窜,美其名曰“打扫”,路过上官元媛身边时,不巧倒拿着的扫帚碰了一下她的书案,上面的灰尘登时落下不少,呛得元媛狠狠咳嗽两声,站起身来要夺季天的扫帚。魏季天自然不依,拿着扫帚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躲避上官元媛的“追捕”。
“魏季天,你给我过来!”上官元媛追了半晌,仍追不到,累得扶着桌案喘气,仰着头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他自己书案上的魏季天。
“你当我傻啊?”魏季天朝她做鬼脸。
“幸亏今日异尘没来,”一旁捧着书看热闹的上官寸寸笑道,“否则必被这灰尘呛得难受。”王异尘身体弱,天一冷便常常出不了门,已经有几日没来书院了。
“幸亏刘山也不在,”孙安锦笑着接道,“否则这房顶就要被掀起来了。”今日的夫子也因病未来,原本在这清畅轩念书的几人得了这消息后便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刘山一听说今日没课就兴奋地喊了一声,转身跑出屋子不知做什么去了。现在清畅轩里有孙安锦、上官姐妹、魏季天、穆云深和长孙霁瑞,太子明华业被宫里的人接回去了。
“说起来,”上官元媛喘着粗气,忽然回头对孙安锦道,“孙先生不能来讲课吗?”
“先生进宫去了,”孙安锦回答道,“今天一早走的,急匆匆的。”这些自然是她派人去问了的,否则怎么能让季天他们在书院里胡闹?
“其他夫子也没有能来的?”上官元媛追问。
“都进宫去了,”孙安锦答,“好像出了什么事。”
上官姐妹都沉默了。孙安锦看着她们,心知她们两个日后都会是宫里的人,此刻必是在想着什么事了。
“西楚边界不大安分,”穆云深为她们解了惑,“边疆急报,说是有暴乱,或许和西楚有关。”
“什么叫或许?分明就是一定!”上官元媛嘟囔着。穆云深听了,笑笑,没说话。
“西楚王室最近有些动静,”孙安锦想起今日清晨看到的梨花部文书,托腮喃喃道,“废了原来的太子,立了二皇子玉良。”
此话一出,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可惜孙安锦沉浸在对西楚事情的思索中,没有察觉。
“孙小姐,你消息灵通啊!”片刻后,魏季天打破沉默,“这消息我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上官元媛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军事兵法,就算是在你耳边喊着告诉你,你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魏季天一句话惊醒了孙安锦,孙安锦顿时坐直起来,如芒在背。是了,真是糊涂了,今早梨花部才拿到的消息,就算是皇上也才知道不久,现下孙汝还未回来,照常来讲她不可能知道的。
屋内几人的目光除了魏季天与上官元媛的,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孙安锦觉得自己快被他们的目光戳穿了,只能暗自骂自己大意。
“哎,你们知道吗?西楚那边出幺蛾子了!”正在这时,清畅轩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许忱从外面走了进来,“西楚皇帝废了太子,立二皇子为太子,西楚边疆因此暴乱了!”
许忱的声音破坏了屋内紧张且诡异的氛围,几人纷纷向他看来。他走到几人中间的位置,在一张书案上坐下,继续道:“暴乱殃及了咱们南梁边疆的百姓,急报说那群西楚人在南梁边境烧杀抢掠,用咱们的东西救他们的废太子。”
“碰!”的一声,是手掌拍在案上的闷响,魏季天脸涨得通红,怒道:“岂有此理!那群龟孙子,小爷要去灭了他们!”
“你给我老实点!”上官元媛将魏季天从书案上拉了下来。
“便是因为这件事,满朝文武至今还在朝上?”孙安锦皱着眉问。这事虽不小,但也不至于惊动满朝文武,一直商议到现在这个时辰。
“还不是在讨论要不要借机将他们新立的那位太子赶下台,”许忱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耸耸肩道,“说是这个新太子还算是有两下子,以后若是成了西楚的皇帝,怕是不好对付。”
“有两下子?”上官元媛歪了歪头,“怎么就有两下子了?”
“说是有什么治国之才,”许忱歪着头有将方才听来的消息想了想,可惜对于治国一向没什么兴趣,实在想不起那群文官说的一套一套的原话,只得用这么一句来对付,“还有帝师啊还是什么宰相的扶持……”
听到这里,孙安锦却在心里一惊。在西楚,能与“帝师”和“宰相”两个词都挂上钩的,恐怕就只有……
“敬观月是不是?”孙安锦站起身来,问,“常青山的敬观月?”
“是了,”接话的却是穆云深,“西楚敬家是有这么一位,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师叔。”
这么说来,敬观月已经站在新太子那边了?孙安锦暗自忖度。这样看来,不论这位新太子是不是真的有两下子,都不会是好对付的了。
“怕他做什么?咱们不是有孙先生吗?”魏季天仰着脖子,得意洋洋道,“师兄肯定比师弟厉害!”。
“看来你是大师兄了?”上官元媛调侃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魏季天丝毫没察觉到她眼中的调侃,还以为这女人终于意识到他的厉害了。
孙安锦听到这些消息后便沉默下去。敬观月和孙汝,到底是不一样的。且不说敬观月和孙汝到底哪个更厉害,单从他们的处境来讲,就是不同的。敬观月与那个新太子,到底不是孙汝与南梁皇室的关系。敬观月是新太子的老师和助力,孙汝……说到底,不过是南梁皇室的棋子之一。敬观月或许有不受控于西楚皇室的能力,而孙汝,没有能摆脱南梁皇室控制的办法。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孙安锦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思考的同时,有两个人一直盯着她,一个是上官寸寸,一个是长孙霁瑞。而本正与许忱探讨着今日朝中之事的穆云深,在无意中察觉到这二人盯着孙安锦的目光时,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与此同时,远在西楚的敬观月打了今日的第五个喷嚏。
“师父,你这是伤风了?”一边正捧书阅读的少女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需要我去告诉师娘吗?”
“告诉什么师娘?看你的书!”敬观月嘴上回道,心里却因为想到了少女口中的“师娘”而乐了起来。少女看见他不自觉上扬的嘴角,会心地笑了笑,向着窗外正在舞剑的皇兄与在一旁犯花痴的异族红衣女孩儿望去,弯了弯眉眼,又低下头去看书。山雨欲来,难得他们还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当夜,孙安锦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脑中却乱得睡不着。孙安锦叹息一声,索性推开被子,摸着黑点起了烛灯。室内刚一亮起来,耳房那边便传来脚步声。
“无事,我睡不着,起来看看书。”孙安锦知道今日是催雪值夜,心想这人死心眼又无聊得很,不想见她过来,忙扬声道。
“是,那小姐有事便唤奴婢。”催雪到底年长些,自然猜到了孙安锦想一个人,应道。
孙安锦端起烛灯,走到窗边,掀起了窗子。寒冬夜风立刻将烛灯的火苗给熄了。眼前陡然一黑,孙安锦忙将窗子放下,摸黑走到桌边,又燃起了烛灯。方才被寒风吹了一下,头脑又清醒了些,于是愈发睡不着了。
自从回了京城,事情便像个线球一般乱七八糟还越滚越多。自己的身世、梨花部、京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孙安锦想着想着,思绪又混沌起来。叹息一声,最后还是清空了脑中所想回去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