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打开房门,遮着眼待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孙安锦才看清了院子的样貌。这梨华院中栽着的几棵梨树据说是有些年头的,只是具是生得疏枝少叶,歪歪扭扭,病树一般。院子西南角有一座凉亭,亭前摆一块怪石,亭下是凿出来的鱼池,这景占地不大,却是“山水俱全”,只是颇有几分应付的意味。视线收回屋前,房门前的石板路两侧各有一个花圃,左侧的花圃旁立着一个正在洒扫的侍女,青衣,簪花,有几分像个清瘦小姐。
孙安锦闭上眼回忆了一下七年前这院中的景象,却觉除了那侍女,眼前的这番景象与七年前的别无二致。
那侍女许是听到了开门声,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活计忙完,翩翩然转过身来,对着门口站着的孙安锦盈盈一拜。孙安锦只觉得这人仿佛该是合着花瓣翩飞的仙子,只是相貌较仙子却是差上了几分。
“见过小姐。”这侍女开口,声音却是沙沙哑哑的,又将方才的仙子意韵破坏了几分。
“啊,免礼,”孙安锦从一时的失神中回来,应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催雪。”那侍女回道。
“崔雪?姓崔吗?”孙安锦皱起眉,隐约想起从前京城里的一户大家。
“奴婢从前孤身一人,蒙莫管事赏识照顾,来到小姐的梨华院,这名字是莫管事给取的。”说着,催雪抬手比划着写出个“催”字。
“哦,原来是个着急的。”孙安锦了然,调笑道。
催雪笑笑,低下头去不应。
“哎呦,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正在这时,绮罗大呼小叫的声音,“您这才刚见好,可吹不得风啊!”声音由远及近,孙安锦扭头,见着绮罗领着两个小丫鬟从院后的厨房绕过来,两个小丫头端着膳食,低眉顺目的,瞧着乖顺得很。
“还有你!”绮罗不等孙安锦有回应,已经走上前来站在孙安锦身边,俨然是掌事的样子,对着庭下站着的催雪厉声道,“明知道小姐病刚好,却任由她陪着你在这里吹风?”
“不关她的事……”孙安锦出言想要制止绮罗的训斥。
“小姐!”绮罗却更加来劲儿了,扭过头来语气嗔怪地对孙安锦道,“小姐年纪尚幼,不知道这女儿家的尤其不能着凉……”
孙安锦缩着脖子听训,忽然觉得绮罗像是自己小时的奶娘一样,又凶又唠叨,却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好。这样想着,孙安锦又觉得心里有点难受,抬起头来想要应绮罗一句,却在抬头时正赶上绮罗又扭过头去训斥催雪。这一扭头时,孙安锦捕捉到了绮罗目光中的一丝得意。
“好了,绮罗,”孙安锦忽然明白了绮罗此时的内心所想,于是也不再客气,出言道,“不是说要开饭了吗,我也饿了,咱们快些进去吧。”说完,转过身抬脚进了房间。
“是,是。”绮罗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方才是有些得意忘形,忙连声应着。
主仆几个先后进了屋,只留催雪一个立在门外。催雪听得那一声关门声响传来后,抬起头,对着已经关闭的木门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屋内还生着炭火盆,孙安锦方才出门前忘记熄了。孙安锦坐到桌旁,看着绮罗和两个小丫鬟布菜,心想也不知这菜是谁做的。
“小姐,咱们梨华院的厨子是老爷特意挑来的,说是做的菜最合小姐口味。”绮罗在一旁讨好地笑着。
孙安锦挑挑眉,不语。她倒不知道,孙汝还清楚她的口味呢。
孙安锦看着面前摆着的几道菜,忽然发现这些具是从前自己在宫中时总吃的。稍作犹豫后,孙安锦拿起羹匙,盛出一小碗芙蓉豆腐来。
“小姐,这芙蓉豆腐里的虾可是厨子特意从……”绮罗见了,立刻开口就要将这菜介绍一番。
“嗯,我晓得了。”孙安锦却不等她说完,冷着声音打断她,“我吃饭时不喜欢太多人在旁边伺候,你先下去吧。”
“这……”绮罗犹豫着,有些不甘心。
“绮罗,”孙安锦放下手中的羹匙,对着绮罗正色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院子毕竟也是我说了算的。”
“这……是。”绮罗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小姐会这样与她说话,心里念叨了几句毛孩子,颇有几分不悦地出去了。两个小丫头本也想跟着出去,走在后面的那个却在关门时被孙安锦叫住了。
“你,等一下。”孙安锦示意那个小丫鬟过来。小丫鬟犹豫一下,向着身后等着她的姐妹望了望,还是进了来。
“我且问你,你怕绮罗?”孙安锦道。
小丫鬟犹豫一下,点点头。
“为何?”孙安锦见这小丫鬟毫不遮遮掩掩,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下不必再费尽心思地去套话了。
“姑姑她人很严厉,我们都怕她。”小丫鬟怯生生道。
孙安锦打量这小丫鬟,估摸着她也就十岁的年纪,许是从小被管教惯了,瞧着一副蔫蔫的乖巧模样。
“那催雪呢?”孙安锦又问。方才绮罗教训催雪时,孙安锦明显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火药味。
“催雪姑姑和绮罗姑姑有些合不来,”小丫鬟道,“本来选掌事的时候莫管事是要选催雪姑姑的,但是催雪姑姑那几日忽然一病不起,莫管事怕耽误事,于是就选了绮罗姑姑。”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孙安锦挑眉。
“是呢,催雪姑姑虽然比绮罗姑姑年幼些,但却比绮罗姑姑早来了好些年头,奴婢原本以为这掌事定是催雪姑姑来着……”
“你说催雪来了好些年头了,”孙安锦捕捉到一条令她有些在意的信息,“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之前,她是做什么的?”
“这……”小丫鬟垂着头,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知……是在奴婢之前来的……”
“哦?”孙安锦又仔细看了小丫鬟一眼,“那你且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的爹爹便是书院里的。”小丫鬟答道。
这么说是家生奴了,孙安锦想着。这样说来,若是这小丫鬟今年十岁左右的年纪,那么催雪该是在她逃出京城前就已经来了书院的。
“好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孙安锦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只是年头有些久了,她需要好好地回忆一下,便叫这小丫头先下去。
小丫头应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对了,你叫什么?”孙安锦忽然想起还没问过她的名姓。
“奴婢名叫阿瑜,”小丫头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出去时回过头来朝孙安锦一笑,令孙安锦一惊的是那笑容里是满满的纯真俏皮,神情全然没有方才的乖巧拘谨,反而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姓莫。”
姓莫?孙安锦被这个姓氏刺了一下。这么说,这小丫头是莫管事的女儿了。孙汝离开京城的这些年,这京城书院据说是荒废了的。书院一直由莫管事照料着,这几年估计这莫瑜也被书院上下捧成了个小主子。此番她孙安锦回来,估计叫这“小主子”起了什么争强好胜之心,此番前来给自己送餐,估计是便是要来看一看她这位新小主子的。
门关上时,孙安锦隐约看见门的另一边一片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似乎是另一个小丫鬟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的颜色。
“这书院的主子回来了,日后你可不能胡闹了。”孙安锦听见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许是那另一个小丫鬟。
“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来看看她罢了。”这一次是莫瑜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嘛。”
“说什么呢?”那陌生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责备的意思,“这位可是正经的小主子,方才那话说不得!”
孙安锦听到莫瑜哼了一声,又听到脚步声远去,估计是两人离开了。孙安锦叹了一口气,又看看桌上摆着的美食佳肴,却没什么胃口了,只挑了几样吃几口,便放下碗筷,走到房内的桌案边。
这京城自然是浑水,只是她没想到只她这京城书院里的梨华院便有这么多的弯弯直直,倒叫她一时头疼不已。孙安锦研好墨,执笔默了一会儿书,待到困意袭来,方才简单收拾了躺下。这一晚上再没什么侍女打扰,估计是绮罗要对她耍耍威风,故意吩咐过了的。可惜孙安锦七岁起便住在了枣县孙府,反而更是习惯没人伺候,如今这样倒是遂了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