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长孙他……”长孙霁瑞的状况迟迟不见好转,律方又尚未归来,穆云泠虽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莫急,律方已经去喊人了。”穆云深安抚她,然而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虽然长孙霁瑞不像王异尘那样体弱,但绝对说不上身强体壮。
许忱已经恢复了些体力,刘山也回过神来。许忱恢复后立刻也回去城中喊人,刘山则是因着受凉和受惊直接回了家,但也说会叫人来帮忙。长孙霁瑞面色青白,躺在地上,像是件没有生命的瓷器。
“季天,你抱着他,”眼下别无他法,穆云深对魏季天道,“或许能让他缓和些。”
魏季天二话不说立刻照做,长孙霁瑞身上十分寒凉,冻得魏季天也跟着发抖。然而或许是魏季天浑身上下亦是湿透的,并不温暖,长孙霁瑞反而面色更差了些。
“罢了,我来。”穆云深叹息一声,将人接过来。
“要不我……”穆云泠欲言又止。
“不行,”穆云深瞪了她一眼,“你真当自己不是个姑娘家?”
穆云泠蔫了下去。
律方很快便领着人回来了,长孙霁瑞的暗卫重易也在来人之中。这个向来纠结不定的暗卫这次倒是果断利落,用带来的厚衣物卷起长孙霁瑞,将人背回去了。穆云泠跟着重易一道离开,穆云深额上青筋跳了两下,最终并没有说什么。
重易将长孙霁瑞接走后,魏季天如释重负般站起身,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掉下些细碎的冰渣。
“你也快些回去吧,”穆云深对他说,“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不行,”魏季天难得多了些想法,“刚才那个小孩儿我看到了,是个乌般人,我怕你应付不来。”
穆云深知他是好意,然而这样被看轻还是让他哭笑不得:“她还能吃了我不成?你放心。”
“你不了解乌般人,”魏季天坚持,“我保护你。”
“真的不必……”穆云深不知道魏季天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虽然说这家伙的一根筋和执拗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然而今天这事格外莫名其妙。正在二人僵持时,先前那叫夜枭的人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被抓住的老鼠般不停挣扎扭动的红衣小孩。
“主子。”夜枭拎着那小孩,一脸冷漠地向穆云深复命。
小孩儿挣扎得累了,被他揪住后衣领,索性就在半空中晃荡。
魏季天神色复杂地看着,一时拿不准到底该保护弱小还是该为了家国大业就当没看见。
好在穆云深没有让他纠结太久。
“你这是做什么,吓到她。”穆云深觉得眼前这一幕“欺凌弱小”多少有些没眼看,他知道这个暗卫脑子缺根筋,曾经还把一个想要送他香囊的姑娘一脚踢开数尺,但没想到这人对小孩子也是毫无怜悯顾及。不过这孩子也不一般,被人这样拎过来居然不哭不闹。
夜枭听命放下小孩。小孩一落地便想逃跑,又被夜枭一伸手拽了回来。
“你别跑,”穆云深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尽管方才发生的事让他怀疑并不需要这样对这个孩子说话,“你刚才要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那孩子眨了眨眼,那双大眼睛黑曜石一般。穆云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罪恶感,仿佛自己在欺负一个懵懂孩童。
实际上,这确实就是事实。
“姐姐让我把他扔了,”孩子指向地上躺着的崔道闻,“因为他偷看姐姐。”
穆云深黑着看向仍然昏迷不醒的崔道闻。原来是自作孽。
“小孩儿,”魏季天对待他眼中的弱小一贯和善,今日却难得对着这孩子板起脸,活似天王像,“把解药交出来。”
什么解药?在场几人纷纷看向魏季天。
“刚才那黑烟,是你们乌般的毒吧,”魏季天看着那孩子,“解毒的东西,给我。”
律方大惊,忙上下摸索着查看自己有哪里不适。结果是,他哪里都好好的。
“那是迷烟,”小孩说,“这叔叔没晕倒就没事。”
律方被这一声“叔叔”砸得昏天黑地。他虽然比穆云深几人年长些,然而实际上不过与魏季天同龄,他自认为自己怎么也当不上这个“叔叔”。遗憾的是在场几人只有他与那黑烟亲密接触过。
“真的?”魏季天眯起眼睛。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抬起胳膊拽住自己袖口:“真的,你看,只是普通的迷烟……”就在魏季天探头去看时,那小孩冷不丁手臂一抖,一股浓郁还带着恶臭的黑雾从袖口喷薄而出,“——这个才是毒雾。”
夜枭几乎在那孩子袖口抖动的同时就松开手猛地掩住口鼻、拉住穆云深后退数步,而过于耿直又没什么脑子的魏季天很不幸地中招了。
就在几人躲避那团黑色的的毒雾时,那孩子又老鼠一般要逃窜离开。
“唔——”目睹了一切的律方掩住口鼻想要上前抓住那孩子,然而就在已经触碰到那孩子的衣角时,那孩子忽然一回头,扬起手又要甩出什么。已经吃了两次亏的律方本能地后退,就这样错失了时机。
待到毒雾散去,穆云深看到魏季天半跪在地上,似乎极为痛苦地掩着面。
“季天!”穆云深赶紧过去,“怎么样,可有大碍?”
魏季天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没事,然而另一只手始终遮在脸上。穆云深想让他将手拿开好察看伤势,被魏季天拒绝了。
“没事,”魏季天先前怎么劝都不离开,这会儿倒是走得痛快,“回去让医师瞧瞧,没什么大不了。”
“你……”穆云深被他给气笑了。这说来算是魏季天自己招惹的祸,忽然要什么解药,还傻兮兮地凑上去着人家的道,如今又不要人帮他,真不知道这人的脑袋是不是被他那杆红缨枪给捅坏了。
“北疆也有不少乌般人,”魏季天以为穆云深是放心不下,“我家的医师从前是军医,乌般人的毒他解过上百次,你放心。”说完便硬撑着要往城内去,但脚步明显踉跄。
“律方,送他回去。”穆云深扶额,心道这人果然还是一直傻着好,多个心眼儿就要把自己玩儿死。
“主子,”律方上前想要搀扶魏季天,但被魏季天拒绝了,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回头问了一件他更在意的事,“属下真没中毒?”
穆云深想着自己在清畅轩呆了许久,早就明白了智障是会传染的,于是心平气和道:“你让魏将军家的医师看看,万一中毒就一道治了,若是治不了便回来,我给你埋了。”
“那主子记得给属下烧个女人,”律方极为认真道,“属下这辈子都是光棍儿,死后怎么也得要个人陪着。”
穆云深险些想把他扔到河里去清醒清醒。
律方和魏季天离开后,穆云深叹息一声,又回头来看地上这个令他头疼万分的人。
崔道闻。这家伙也有今天。
不过今日这事想来颇为蹊跷,先是书院最兢兢业业的张夫子莫名告了假,然后是刘山非要将众人一个不落地带到城南湖,接着便是那乌般孩子行凶未遂,再到眼下他们这群人可以说得上……全军覆没。这一切都巧合到无厘头,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而唯一或许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人……穆云深看向崔道闻的目光幽深起来。
“主子,这人好像被下了药,”夜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崔道闻不知为何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嫌弃,“若是没有解药,怕是醒不过来。”
话音刚落,地上一直了无声息的崔道闻忽然动了动,只是其微弱程度让穆云深和夜枭怀疑是风太大将他这滩烂泥吹动了。二人看了看他,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这才确认不是幻觉。
“你觉得他醒过来会跑吗?”穆云深摸着下巴,认真思索道。
“属下认为,”夜枭扬起手,“先下手为强。”
“万一这一次把他打昏,”穆云深纠结道,“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夜枭放下手:“有理。”
躺在地上的崔道闻是被一阵冷得刺骨的风吹醒的。初醒时头脑尚不清晰,视线也十分朦胧,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八面楼的房梁、听到的会是小掌柜喊他洗碗的魔音,结果在一片灰白的飘雪苍穹下听到了两个人在讨论要不要给自己补一掌。
于是他诈尸般猛地从地上弹起。
“他醒了。”一个略耳熟的声音响起。
“属下这就按住他。”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迅速靠近。
等崔道闻再度回神时,发现自己的脸皮正在与雪地亲密接触并不断摩擦。
“啊啊啊啊啊啊——”崔道闻张嘴要喊,差点吃了一嘴雪,“好汉饶命——”
穆云深稀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崔道闻自诩比孙安锦一干人年长又历经沧桑,因而面对他们时总是高高在上的长辈模样,这般没节操的表现穆云深还是头一次瞧见。
这一声“好汉”夜枭似乎非常受用,立刻停止了对崔道闻的“压迫”。
崔道闻终于被放开,翻身坐起,正对上穆云深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要干嘛?”崔道闻脸黑了。
穆云深盯了他一会儿,问:“你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儿了?”
崔道闻方才醒来,被穆云深这样一问,才想起该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自己在这冰天雪地的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于是闭目仔细回想。
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脑海。崔道闻一个激灵,又一次从地上弹起。
“卷帘楼!”崔道闻猛地看向穆云深,那架势似乎要冲上来抓住他讲话,“小心卷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