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不愧为前太子,办事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仅三天就寻来了孙安锦清单上的所有东西。美中不足的是,孙安锦的房门被刘山准备好的东西彻底挡住了。
“我怎么出去?”本来就因为晨起而面色不佳的孙安锦黑着脸透过门缝看刘山。
刘山指向窗户。
“啊,死人才走窗呢……”身后的明华音有些不安。
然后她看到孙安锦推开窗子,朝刘山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再然后,明华音震惊地看着孙安锦一手拽住刘山的手臂、另一手架在他腋下,猛地转身——伴随着刘山的惨叫声,他整个人被孙安锦从窗子“甩”进了房内。
“我的脖子!我的手!断了!断了!”刘山躺在地上狼哭鬼嚎。
孙安锦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翻滚,一边暗中活动着自己的各个关节。许久不曾做这样大的动作,险些闪了她的腰。
“华音,叫宫里的人来将东西搬一搬。”孙安锦转头对外面的明华音说。
明华音这才回神,点点头跑走了。
孙安锦回头看着地上仍在打滚的刘山,皱眉道:“起来。”
“我不,”刘山继续翻滚,“你刚才那一摔,我浑身都不舒服。”
孙安锦走到他身边,抬脚欲踩。刘山立刻敏捷地翻身起来,退开数尺。
“哇你好狠,”刘山一脸难以置信,“这些招数都是和谁学的?”
“穆云泠。”孙安锦拽出万能背锅侠。
“啧,那恶毒婆娘!”刘山愤愤道。
正在自己家里被瑄瑙压着学琴的穆云泠猛地打了数个喷嚏。
明华音叫来宫人将东西搬进屋内,孙安锦又叫来了催雪,几人忙碌着将画材布置好,其间刘山双手抱在胸前一直盯着孙安锦。
“你若是没事做,可以过来搭把手。”孙安锦终于被盯得不耐烦了。
“我看你倒是像这儿的主人。”刘山走过来帮着布置,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孙安锦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白眼:“想让惠敏将我赶出去你就直说。”
“哎呦,华音可不像你这么凶残。”刘山嬉皮笑脸道。
然后孙安锦就“失手”将墨水洒了他一身。
然后孙安锦看着刘山一边喊一边冲出去,跑到院子的某个角落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通到哪里的密道?”孙安锦摸着下巴在脑中回忆皇宫的密道分布图。
“我也不知道。”明华音在一边摇头。
难不成……孙安锦回忆许久,还是想不起那个方位能有什么密道——难不成是刘山自己让人修的?刘家的势力居然已经这么大了吗?
“我记得母妃从前留了一张密道图,”明华音忽然想起,“就在书墙壁的暗格里,博古架后面。”
“找来看看,”孙安锦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东西,想来是母亲留给善珂用的,“若是我没记错,刘山方才走的可不是什么密道。”
明华音将地图翻出来后,孙安锦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刘山他走的是一段被废弃的排水用的暗渠。当年娘不知为何将那一段暗渠废弃,只告诉她轻易不要靠近那地方,否则性命堪忧。如今孙安锦看着密密麻麻缠绕如线团的皇宫密道图,直觉告诉她母亲当年的意思是那地方绝对会塌。
所以刘山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埋在下面?想到这里,孙安锦不禁抖了抖。虽然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但孙安锦绝对不想他被活埋。
所以……干脆现在去把那条暗渠堵上?那刘山下次过来会不会气到吐血、以为自己是在和他对着干?
“安锦?”明华音在一旁看到孙安锦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担忧道,“哪里不对吗?”
“你还想不想见到刘山?”孙安锦将图纸叠好,问。现在去将暗渠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自己的双手有那么勤劳能干。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与刘山说清楚,再做打算。
孙安锦原本只是随意一问,却不想明华音顿时激动起来,双手握住孙安锦的手,道:“不……不行!你不能……不对……到底怎么了?为何见不到他?”
“你……”孙安锦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眉目间的焦急绝非玩笑,不禁心下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能,于是便将那念头压下去了,“你莫慌,我只是随便一说。”
明华音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孙安锦的手,说了声抱歉。
“惠敏,”孙安锦反复回想着善珂刚才说的话,品出了她的意思,“你觉得我会对刘山怎样吗?”
“不,不是……”明华音目光闪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
“好了,”孙安锦看出明华音的窘迫,也不想再问,“他方才走的那暗渠或许会塌,你若能联系上他,便告诉他下次来换条路走,”孙安锦将图再次展开,指出一条路来给明华音,“走这条,虽然远些,但荫蔽安全。”
明华音微红着脸凑过来,垂着眼帘将路线记了下来,点点头。
“好了,打起精神来,”孙安锦知道善珂性子软弱,方才自己怕是过于严厉了,于是放松了神情和语气,“要在除夕前将画作好可要费点心思了。刘山那边你不必紧张,左右他也不是个傻子,若是暗渠有问题,他注意得到。”刘山是不是傻子,其实孙安锦觉得还有待商榷。
明华音点点头,神态明显放松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句让她宽了心。
“从前教你的,你还记得多少?”孙安锦走到案前,示意明华音也过来。
“还是从前那些。”明华音规规矩矩道。
孙安锦原以为这是句客套话,然而当她看到明华音稚嫩一如自己五六岁时的笔法时,她觉得脑子“嗡”地一晕。
“你等等,”孙安锦扶额,但愿自己是瞎了,“你可知刘山或许都画得比你好些?”
“但安锦你当初就是这样画的呀,”明华音为了证明自己,还翻出了孙安锦当年的涂鸦之作,“你看,一样的。”
孙安锦仿佛被噎住了:“当时我六岁,”说着,指向一旁的落款,“现在快十六了。”
“安锦你七岁便离开了,往后也没人教我,”明华音委屈地将“画”收起来,“我怕自己学了,与你画的便不像……”
“你学了,便是明华音学了,”孙安锦无奈道,“当初我娘到底让你做什么?等我回来,还是代我留下?”
明华音愣住了。
当年……娘娘与她说的是,若想留下便留下,若是不想留,她便将自己送出宫去。
自己选择了留下。
不,也不能说是自己选的。
当时娘告诉自己,若是出了宫,多半也只能碌碌一生,不如留在宫中,便是死了,也个主子的身份。
于是自己便留下了。
至于孙安锦是否回来、自己能否在这宫中活下去,她都是没有想过的。
她没想过怎么活,也没想过怎么死,一切都是别人帮她想的。
“我……”明华音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却没了下文。
孙安锦一直盯着她,没有错过她神情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半晌,孙安锦叹息一声,说:“当初是柳娘给你选的吧。”
明华音震惊地抬头望向她。
孙安锦无奈道:“没什么可惊讶的,你从小就听话,凡是做选择,永远都是我和柳娘帮你做。”
柳娘是明华音的母妃许芸带到宫里来的丫鬟,据说是自幼便服侍许芸的,然而为人不算忠厚,总爱从许芸母女这里抠出些好处来。明华音从前不喜欢她,许芸只告诉她不必上心,明面上的不善要比暗中藏着的刀子好应付得多。不过说来好笑,向来心思甚多的柳娘居然生出了善珂这样毫无主见的女儿,大抵是当娘的将心眼长尽了,女儿便一点都没得来。
“不说这些了,”孙安锦说起柳娘,想起这人如今已经不在了,怕揭了明华音的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既然如今我回来了,便再问你一遍——”
“你想留下,还是想离开?”
良久的沉默。
“罢了,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改日再告诉我,”孙安锦不想逼她,毕竟这十几年善珂都是如此过来的,骤然让她自己作出决定也非易事,“只是你要尽快想清楚,拖得越晚,越不好办。”
明华音低着头不说话。
孙安锦便重新取来一张纸,摊开在书案上,提笔欲画。正在此时,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飘进了耳中。
“拖一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安锦提笔的手顿在空中,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华音抬起头,直视孙安锦:“为什么不能拖?既然让我选,我也可以选择不选不是吗!”
“你……”由于太过震惊,孙安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方才蘸过的墨水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砸出粒粒霜雪般的墨花。
“我……我明明选了!”明华音的神情难得倔强,或许是鲜少用这样直白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眼中居然泛起了泪光,“每次我都选了,是你们又让我做了其他选择不是吗!”
说完这句,或许是情绪真的绷紧到了极点,明华音原地蹲下,抱头哭了起来。孙安锦震惊之余想要拉她站起,然而才刚一碰到明华音的手臂,便被她狠狠挥开了。明华音又往后缩了缩,孙安锦便不再靠近。
“你当然可以不选,”孙安锦看着她,“只是这样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明华音蜷缩着蹲在地上,并不作答。
又过了良久,孙安锦长叹一声,道:“罢了,今日好生休息吧,明日再画。”说完,便屏退了附近的侍女,带着催雪离开,将这屋子留给了明华音一人。
明华音依旧蹲在地上,将头微微歪斜,倚靠在了墙上。日光被窗纸阻挡在了屋外,只不甘心地漫延了整个窗。
明明是个晴天啊,孙安锦抬头望着天空,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