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孙安锦叹了一声,“有空的时候记得把门修上。”
许忱气闷:“我可是来救你的,”又低头看看倒地的门,“再说这不是墙吗?”
“你管它是什么,你修就是了,”孙安锦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说着,看向地上的莫瑜。莫瑜依旧双手抱头,似乎颅内剧痛。
“刚才杏花部的人来找我,说她没吃药,”许忱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一边拔掉瓶塞一边走过来,“你离远点,她功夫不差,万一伤人你受不住。”
“这药吃了还得打人?”孙安锦惊了。
“你傻了吗?”许忱朝她翻白眼,“我是说她现在状况不稳定,你离她远点,免得出意外。”
于是孙安锦不说话了。她今天已经被两个人说傻了,莫瑜也就算了,连许忱这个憨憨都说她傻,看来她今日的状态实在不好。
莫瑜蹲在地上,与其说是蹲不如说是缩,孙安锦便发现她其实很瘦,并不似平日里统领杏花部和做事时那般给人以稳重安全之感。
“她这是怎么回事?”孙安锦看着许忱动作麻利地将药喂给莫瑜,问。
“还不是那药的后遗症,”许忱回答她,“她妹妹把药方给改了,改过以后院首的方子就出了岔子,现在隔三岔五就会头疼,情况不好还会发疯。”
“我爹的方子原本是干什么的?”
“当年她不是被人从宫里救出来的吗?”许忱将药喂给了莫瑜,站起身来,将瓷瓶放回怀中,“当时伤得太重了,孙院首就派人把药方送来了。”
孙安锦蹙眉:“我听说是崔道闻拿来的。”
“是啊,”许忱点头,“当时他还扮成个叫花子,我和我爹都看到了。”
“你当时也在?”孙安锦眯起眼。她此前并不知晓许忱那时候就与书院有关系了,因此并未想到就这件事问一问许忱。
“我当时才来梅花部不久,”许忱说,“崔道闻那时候进进出出书院好几次,要不是我爹告诉我他是得了院首的命令,我早给他揪出来了。”
孙安锦忽然便觉得莫家的事其实已经有了眉目——莫瑜潜入皇宫办事,被什么人将行踪泄露给了上官皇后,而莫瑜去查的事对上官皇后而言关系重大,极可能与百世华的皇子明华珩有关,上官皇后便派人将莫瑜灭口,此时崔道闻得孙汝的指示出手相救,而后莫瑾将孙汝的方子更改,并趁机将梨花部和杏花部都握到了自己手里,直到孙汝带着自己和仉清扬回京。
此事还剩下什么不清楚呢,孙安锦此前一直在搜集情报,如今将它们理顺过后,便发现此事其实已经能够大概地拼出本来的面貌了,只剩一些细枝末节还未被发现,比如——是谁将莫瑜的行踪泄露,莫瑾又为何要更改药方,崔道闻为何要节外生枝引莫瑾背叛书院,莫瑜又为何明知莫瑾所为而不制止。这些,无论如何她都是想不通的。
孙安锦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莫瑜因为药效而渐渐舒缓了身体,便放下心来。
“好了,我的事办完了,”许忱收起药瓶后就要走,“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
“等等,”孙安锦叫住他,“你记得修门。”
许忱脚下一顿,随后颇不甘心道:“知道了。”
“哎,干脆你和我爹说一声,这暗门自从上次被魏季天他们打开以后就不怎么结实了,找个靠谱的人来看看。”孙安锦想了想又道。
“我不靠谱吗?”许忱不服气地回头。
孙安锦真诚地点头。
然后许忱悻悻地离去了。
地上的莫瑜长舒一口气,终于从病痛中缓了回来。孙安锦伸手想要拉她起来,被她将手推到一边,拒绝了。
“不敢劳烦小姐。”莫瑜说的话恭敬,语气却十分欠扁。
“看来你没事了。”孙安锦笑着嘲讽回去。
“属下今儿人傻了,忘了吃药,可能是近几日和小姐呆得多了。”莫瑜撑着地面起身,站起后又扶住了桌子,似乎腿脚还是有些无力。
孙安锦看着摇摇欲坠的莫瑜半晌,开口道:“问你件事。”
“属下知无不言。”语气十分应付。
“当年你到宫里去是为了什么?将你的行踪泄露给皇后的是谁?”孙安锦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
莫瑜站定,又瞅了孙安锦半晌,随后歪了歪头,脸上笑容中的嘲弄意味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小姐这么问,属下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回你的。”
“有人不让你说?”孙安锦望着她,“是我爹?”
莫瑜笑着摇头:“书院规矩。”
孙安锦便知道了。莫瑜效忠于书院,书院效忠于皇帝,孙汝也效忠于皇帝,这关系其实很好理顺。
“那,”孙安锦便换了一种问法,“莫瑾她喜欢你吗?”
莫瑜瞬间就愣住了。
“咳,”孙安锦略带尴尬地咳了一声,面色微微有些红,“这么说可能太直白了,但是……你觉得她是喜欢你的,还是不喜欢?”
莫瑜愣了许久,最终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姐姐在回答妹妹的一些天真而又深奥的问题:“小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若仅仅只有喜欢和不喜欢,那么他们一定是陌生人。”
孙安锦依旧望着她。此刻孙安锦坐在木椅上,莫瑜扶着木桌站在孙安锦面前,低下头来俯视她。
“我与莫瑾走到今日,便是因为我们并非陌生人,”莫瑜笑得很苦,这样苦涩的笑容自莫瑾那日倒在俯仰楼阁楼以后就常常出现在她的脸上,“那孩子希望我和爹能看见她。”
“你觉得对不起她。”孙安锦仔细地盯着莫瑜的神情,最后从那苦涩的笑容背后终于看出了隐晦似漆黑深海的歉疚。
莫瑜没有回答她。
那以后,她们二人继续整理了有关西楚的文书,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将玉良、玉端和敬观月几人近来的经历梳理一遍,又对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进行推测。等到孙安锦从密室出来时,正值天边落日。
落日落得很缓,温暖却是骤然便消失了的。
梨华院的日暮时分格外清冷,尤其现在院中只剩光秃的梨树枝干,和一潭极为寒重的池水。催雪算着孙安锦回来的时间,早早便等在了门口,见孙安锦回来,立刻迎上来,将大氅裹在了孙安锦身上。
“小姐出去时天尚暖和,只是这深秋傍晚露水中,小姐还是多穿些。”催雪帮着孙安锦将大氅的带子系好。
“不过几步路。”孙安锦看着近在咫尺的卧房的门,无奈道。
“便是这几步路,更要小心,”催雪坚持道,“屋内炭火盆火旺,这一冷一热的最要小心。”
孙安锦无奈,只得披着大氅与催雪一道进了屋。屋内果然如她所说,被炭火盆熏得极暖。孙安锦又站在门口,看催雪将大氅替她解下、放好,又是无奈又是温暖。这样的温暖她极少能感受到,除了很小的时候娘为她做过这样的事,便只有催雪会日日惦记她衣裳的薄厚了。
“催雪。”孙安锦下意识地开口唤了她一声。
“奴婢在。”催雪将大氅收好,回头望孙安锦。
有那么一瞬间,孙安锦想只是再叫一遍她的名字,毫无意义地多叫几遍,这样心里似乎会更暖一些。然而那假扮催雪和莫瑜的女子所说的话却忽然仿佛响在了耳边。
——之前梨花部文书被盗,是奴婢做的。
——那人说,能帮奴婢扳倒刘家。
“催雪,”孙安锦于是将心里的暖意生生压了下去,“你先下去吧,我今日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催雪愣了愣,随后应了一声“是”。只是临走时,催雪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停住了脚步。
“小姐,”催雪将一只小竹筒自袖袋中取出,“今日有只信鸽落在梨华院,奴婢打开只看了是给小姐的,便收起来了,并未多看。”
孙安锦惊讶地扬眉。且不说京城似乎只有百一叶的鸽子能准确无误地找来梨华院,居然还有人会想到用这么不稳妥的方式与自己联络?若是这鸽子飞到一半遇到魏季天许忱穆云泠之流,一个高兴直接将它打下来烤了吃,这信就不知送到哪里去了。
但遇到那三个人,准是烤鸽子时一起烧火了,孙安锦又想。
孙安锦伸手示意催雪将信拿来:“我看看。”
才看了第一句,孙安锦就差点将信扔了出去——这信,居然是善珂写给她的!再往下读,孙安锦面色凝重起来。善珂在信中说,明华俨找到她,希望她能够取代明昭昭成为明湛身边最得势的公主,以便于他行事。善珂此次写信便是询问孙安锦的意思,她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孙安锦读了信,却在烦闷的同时心生警惕——明华俨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要善珂取代上官皇后所出的明昭昭。平心而论,对于明华俨来说,明华音是一颗极好的棋子,绝不可能轻易地扔掉。此番有这样的要求,定是已经有了安排,而最容易做手脚的,就是——
迎接西楚使节的宴会。那夜算来,恰是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