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一开，我却惊异地发现，姑夫在家了。
姑夫正和姑妈对坐在饭桌前，两人似乎正进行一场严肃的谈判。
而燕燕的房门关着，我探进去看，发现她正坐在写字台前，低头写作业，时不时抬一下头，望望房门，惦记着爸爸妈妈在谈什么。
只听姑妈问道：“你想好了，真的辞职？”
“是，我不想当电焊工了，我都干腻了，这份工作不会有出息。”
“那你到秦珍珍的厂里去，就有出息了？”
秦珍珍？难道就是指那位大妈女士吗？
姑夫淡淡地回答：“至少，她请我当的是管理人员，车间主任。”
“你掂量过自己这身材料吗？你一去就能当车间主任，有这个能力吗？你会管理一个车间吗？”姑妈的口气有些讥讽。
“不会就学，谁也不是一出生就能当的。”姑夫的语气很坚定。“我这身材料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泥土只要有个好窑，还能烧出上等陶瓷来呢。”
看来，姑夫搭上了大妈女士，信心爆棚，不仅要辞掉那份做了好几年的电焊工，还一跃从普通职工做起管理工作来，真是鸟枪换炮了。
“这么说，秦珍珍就是你的好窑了？你遇上她，是前生修来的福了吧？你们俩一定相见恨晚吧？”姑妈的话仍充满嘲讽。
“随你怎么说吧，你不也一样吗，有了姓金的，你就改头换面了，丑鸭子变成白天鹅了，矮穷矬变成白富美了。”
“什么什么，我是丑鸭子，矮穷矬？我以前不富，但我总是又白又美吧？我没有富，还不是因为你太窝囊，没本事？如果你富了，我早就是白富美了，你自己没让我做白富美，也不能这么糟践我，把我说得那么不值钱吧？”姑妈抗议起来。
“你又来了，什么都怪到我头上。好吧，我认了，现在随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你要干什么，我从来就没有干扰过。而你呢，也不要来干扰我，我要干什么是我的自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姑夫生气地板着脸，其实是对姑妈的训斥。
姑妈拼命咽了一下口水，算把她的愤怒给咽了下去。但她仍不死心，质问道：“我就是不明白，秦珍珍这么个人，怎么会看中你呢？”
“那是她的事，你去问她。”
“那你呢，为什么会看中秦珍珍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看中她？”姑夫反问。
“她那么胖，又那么老，你不觉得她丑吗？”
“她不丑，比你美。”
姑妈这下跳起来，“什么，你说她比我美？你什么眼力？我几岁，她多大岁数了？她是老太婆了，我才是姑娘呢，你把我跟她比，简直是污辱我。”
“她岁数比你大，胸怀比你宽，能力比你强，人品比你高。”姑夫振振有词。
姑妈站着，气得脸色发红。但她咬咬嘴唇，拼命忍住了。“好吧，你看中她，我也无话可说。”
“你本来就不用有话，你自己想想，你看中了姓金的，我有过话吗？别忘了是你做在前面，我不过是拿你当了榜样，在向你学习。”姑夫的话也越来越刻薄，他现在句句如刀，在对姑妈进行反击。
受了多少腌臜之气，如今姑夫终于找着机会，可以一泄心头之恨了。人在没有什么后援支撑的时候往往忍气吞声，一旦有了背后的依靠，就底气增大，胆也壮，腰也粗，说起话来自然不用再低声下气服软，而是掷地有声，甚至可以反戈一击了。
想想一条弹簧被按压时，积蓄着多大力量，一旦松开，反弹的力量有多大。
姑妈也深知姑夫已是鸟枪换炮，威力不小。而她确实难以适应姑夫这种翻天覆地的变革，还是试图用威势压倒他。她继续贬低秦珍珍：“你想过没有，秦珍珍是个富婆，她怎么会甘愿守着你一个情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她身边年轻小伙多得是，到时她可能一翻手就把你扔掉了，到时你失业了，还怎么过日子？难道你会幻想跟她天长地久？”
“我没想过天长地久，我曾经想跟你天长地久，但现实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把我打得昏天黑地，痛不欲生，现在我算看明白了，人跟人无非是逢场作戏，哪来的爱，哪来的责任，你越有责任心，就越受到伤害。我已经什么都不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她把我甩了，我大不了找份临时工，也不会流落到街头去。”
“你这样做，还是个男人吗？就这点出息？”姑妈声音大了。
姑夫腾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睁吼道：“那我怎么样才算男人？我眼中的男人，无非像姓金的那样可以不择手段地暴富，然后靠那几个臭钱来随心所欲地玩耍别人的老婆，这样的男人在你眼里才是真男人对不对？像我原本老老实实工作，本本分分过日子，就不是真男人，而是没出息。既然你喜欢那个真男人，既然你早就认为我不是真男人，那你为什么不永远跟着他去？我早说过了，你要走，我决不拦你，明天就可以去离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一提到离婚，姑妈就怂了，不吭声了。
她为什么不想离婚？这一点我还不明白，既然姑妈都跟金叔叔混到这一步了，那为什么她不干脆一点，跟姑夫离了，去跟金叔叔结婚？
姑妈一沉默，姑夫也来了劲，嘲笑道：“你怎么不替他喊好了？他是真男人嘛，既然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他就不跟他老婆离婚，再把你娶回去？”
“他不想离婚。”姑妈嘴唇发抖，看来姑夫的话捅到了她的要害。
“为什么不想离？”
“他老婆有来头。”
“是啊，他老婆不是等闲之辈，她有个当官的爹，姓金的很多工程，还不是靠老丈人的面子搞到的？没有了这个靠山，看他还能那么顺风顺水。你做的情人，他老婆根本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你说他还敢向老婆提离婚吗？”
唉，他们这样吵闹，相互挖掘对方最丑陋的一面，有啥意思？不过对我来说，倒是从中得到了很多信息，弄清了他们背后的许多秘密。比如知道了那位大妈女士叫秦珍珍，姑妈明明嫌弃姑夫搭上金叔叔却为何不跟姑夫离婚去跟金叔叔正式在一起。
我对秦珍珍产生好奇，她的老公是干什么的？
正好姑妈提起了。
“哼，你跟秦珍珍这么玩，难道她老公机关枪就知道吗？如果机关枪知道了，会放过你们吗？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处境？别忘了机关枪也是做房地产的，生意做得比老金还大，这么个大老板，会容许老婆偷汉子？”
机关枪？怎么有这么个名字？可能是谐音吧。
姑夫不以为然，“机关枪不像姓金的要依靠老丈人，人家是靠自己的本事打出的天下。他们夫妻早就感情平淡，相互各管各，谁也不会干涉谁，这样的日子过得多轻松，真是大彻大悟，感情淡了，何必死绑在一起，相互受气？倒是姓金的，跟你这么玩，明明是坐在火药桶上，你还当是安全，小心爆炸。”
姑妈冷笑一声：“你把机关枪看得这么淡定？他的胸怀如此宽广，可以容许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寻欢作乐？你太不把一个大老板的醋意当回事了吧？你见过世界上最毒的蛇是怎样的吗？有一种太攀蛇看起来相当温顺，可当你觉得它毫无攻击性时，小心它给你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你防不胜防。”
“呵呵，你还是多多防防姓金的那边吧，小心金家窝里反了，城门失火殃及你这条池鱼。”
姑夫说到这里，忽然手机响了。
“是你的呢，人家今夜又是一个人睡，要找你暖被子了。”姑夫讥笑着姑妈。
姑妈拿出手机来，发现不是她的手机在叫。她一指姑夫，“也不知是谁的在一个人睡，要叫谁去暖脚了。”
姑夫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急忙站起来，跑进小间里，关严了门，才小声接电话：“喂，是我，我正在跟她谈判呢。”
手机里传出秦珍珍的声音：“谈判？谈什么？”
“也不算谈判，是争议吧。也不算争议，就是讨论吧。讨论谁是谁非。”
“别讨论谁是谁非了，你就让着点吧，别惹她生气。如果两个人要吵闹，你还是出来吧，别窝在家相互闹别扭。”
“好吧，好吧，我马上就过来。”
姑夫接完电话，拉开门，饭厅里没见姑妈。他又推开大卧室的门，里面依然没有姑妈的身影。
卫生间里也没有。
姑夫不得不敲敲燕燕房间的门，问道：“燕燕，你妈妈在里面吗？”
“没有。”
这时姑夫的手机响起来，是姑妈打来的。姑夫问她在哪里？只听姑妈在说：“我有点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也出门，家里只有燕燕一个人了，你看着办吧。”
随即姑妈掐断。
姑夫气得哑口无语，只好给秦珍珍打电话，准备告诉说老婆出去了，家里只剩女儿不妥当，他还是不来了。然而电话拨通，里面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是谁？”
姑夫吓了一跳，连忙掐断，仔细审查这个号码，以为是自己打错了。他疑惑地自语着：“明明是她的号码嘛，怎么是个男人？”
他想再拨一遍，但又有顾虑，万一又是这个男人，是不是有危险？还是暂时不打了。
等了好一会，手机响起来，姑夫接通电话，小心地问：“喂，是哪位？”
手机里传出秦珍珍的声音：“刚才是我老公。”
姑夫顿时更紧张了，结结巴巴问：“怎么会是他？”
“没事，他刚巧回家转转，正好我在上厕所，他听到手机响就随手拿起来，想替我接通，你没说话，他也没计较，就把手机放下了。现在他又走了。”
“他会不会记住我的号码了？”姑夫仍有点不放心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