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杰嗯了一声，显得有些麻木。
“怎么，董杰，你好像很不开心？”凌光惊讶地问道。
“开心？你能开心得起来吗？”董杰反驳道。
“别这样，至少咱们是避过这个风头了，结论出来了，事情了结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两杯。”
“我不想喝。”
“你很伤感？可是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用。我只是想着，以后小心一点就是了。”凌光倒是心胸豪放啊，这么大一件事，他就像跟小孩吵过架一样，说放下就放下，全然没有深重的负罪感。
不过在凌光的动员下，董杰最终还是跟他集会，到酒店喝了一通酒。凌光泰然处置的态度，倒感染了董杰，董杰本来已经够沉重的，觉得背不起这份自责，索性就想跟凌光一样，把这个大包袱甩下。
此后他们的日子一度很平静。几个月都过去了，他们几乎把这件事淡化了，两个人甚至在酒后还将这事拿出来当一件笑谈，以助酒兴。他们自己也麻木了，没有了最初那种心灵震荡的不安感。
一年就这样过去。正当他们以为这件事永远过去了，没想到，一个电话，就把董杰的生活打乱，是凌光在一个深夜给他打来的。
凌光说他所在小区里出现了一辆怪车，就在他所住那栋楼的下面。
接下来发生的，已经让董杰叙述过了。
听着这番讲述，董杰的表弟也是又气又闷，他指着董杰，很不平地批道：“表哥呀表哥，原来你和凌光作下过孽了，难怪那两辆怪车要来找你们哪。”
董杰争辩道：“那都是凌光干的，本来是跟我无关的。”
“怎么能跟你无关？车是你借来的，起初是你开的，他要无证驾驶，你根本不应该让他开。”
“可我拗不过他，他当时非要开一开。”
“你还是不够坚决，最终还是妥协了，其实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他没有驾照，就绝对不可开车。再说他居然喝了酒，应该是醉驾了，那是犯法的，你怎么连这一点都不懂呢？”表弟责备着表哥。
“我是懂的，可我确实态度不够坚定。”
“还有呢，两辆车翻下山去，凌光驾车逃逸，你怎么也不劝他？”
“我劝了，他不听嘛。”
“他不听，你也应该打电话报警嘛。你居然相信他的鬼话，说什么报了警你们就暴露了，这是明显见死不救哇。”
董杰低声说道：“是的，我们是见死不救。我承认这一点。我当时太不负责任了。”
柳叶飞也斥道：“你和凌光原来是先害了这两辆车，害了两车里的八个人，你们真是罪大恶极呀，肇事逃逸，不报警，更可气的是以后觉得没事了，还拿出这事来当笑料，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我附和道：“所以，他们要遭到报应。”
“可这样的报应，还是轻的。”柳叶飞气愤地说，“八条命啊，你们真应该被送上虎头铡。”
“所以凌光被开了一刀。”董杰低低地说。
“那么你呢？是不是应该被送进炉子里？早知这样，就不让韦小培救你了。”柳叶飞痛骂他。
董杰吓得无言以对。
我叹口气说，“相比起来，董杰的罪行要轻得多，所以我才会救他。至于凌光，那一刀下去，他的苦处还远得很呐。”
董杰忙问：“凌光怎么样，还有什么样的苦头？”
“那一刀，会很难痊愈，时时发疼，会让他在忏悔中过一生了。”
董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我呢，是不是还会有更大的惩罚呀？”
“你有没有悔罪之心？”我问道。
他连声说：“有，当然有。”
“那好吧，既然你有悔罪之心，善莫大焉，我给你一个办法，你照着去做吧。”我说道，“你想办法找到那八个死者的家，看看谁家太困难，就暗中资助一点吧，不论多少，有一份心就行，而且要坚持着做，不要半途而废，不要形式主义。两年以后，再看效果吧。”我向他面授机宜。
“好的，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柳叶飞进一步提醒道：“韦小培救了你，你现在应当相信他的话了吧，一定要照他说的做啊。”
正在说着，另一名推架子车的工人发话了：“既然董杰老兄活过来了，那真是谢天谢地。现在，还是轮到另一位了。我把他推进去吧，别影响了送这位老兄上路。”
董杰的表弟也记起了工作，就让表哥和我们先让一让，把另一位躺在架子车上的尸体推进炉间里去。
柳叶飞这时想起来那个话题，她忙问我：“这另一个又是谁呀？难道不是凌光吗？”
“呵呵，你应该想得到。”我微笑着。
“可是，除了凌光，还有谁呢？”
“还是解开来，辨一下吧。”我说着走到另一辆架子车前，一把揭开盖在尸体面上的布单。
一张漂亮的女性脸，呈现在我们面前。
柳叶飞一看，惊叫道：“啊，原来是甄心凌？”
“正是她。”
“天哪，申百华果真把她给杀了？”
“冤有头债有主嘛。”
“可是，是不是有点过分啊？”柳叶飞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那你认为，甄心凌该不该死？”我问她。
柳叶飞迟疑了一下，胆战心惊地说：“甄心凌确实该死，可是，她真的被申百华杀了，又实在有点可怜了。不过我也没办法，正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吧。”
“既然你也认为她该死，那她就真该死。现在她已经死了。”
“那就……烧了吧。”柳叶飞颤着声说。
工人又要把车推进去。我却一摆手：“等一下。”
“怎么啦？”柳叶飞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前面说了她该死，后面又说实在有点可怜，那是不是有点希望她不死了？”
柳叶飞眉毛一跳，听懂我的意思了，急忙问：“难道，你有办法，让她起死回生吗？”
“呵呵，起死回生，我没那个本事，人要真死了，只有神仙能救回，可我毕竟不是神仙。”
“这么说还是没办法呀。”
“问题是，她到底是不是真死了？”我笑嘻嘻地说。
我这么一说，那位殡葬工伸手就在死者脸上摸了一下，大叫道：“她的面孔还是温的。“
“你再探探，她有没有呼吸？”
这次是柳叶飞胆大，将指头放在甄心凌尸体的鼻孔前，马上缩了回来：“是真的呢，她有呼吸。原来没死呀？”
殡葬工惊道：“难道是假死？这种事我们以前也碰到过，家属把死者送来，结果一会儿竟然动了，听说后来都活了几年。”
“不是假死。”我摆摆手，“应该说是真死，但就在真死与假死的边缘地带徘徊了一下，又活过来了。”
说着我在甄心凌耳边叫道：“六魄三魂，出出进进，阴阳两处，地狱浮尘，去而复返，命悬一绳，准尔攒回，万幸万幸。”
念完，我拍了两下巴掌：“心凌心凌，心诚则灵，心凌心凌，能醒才灵。”
甄心凌的眼睛慢慢睁开，她使劲眨了几下，然后一骨碌就坐起来，环顾四周，脸露惊悚，看看我和柳叶飞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火葬场。”我答道。
“什么？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不记得了吗？”我反问道。
她似乎回忆了一下，脸上更恐惧，“我想起来了，是他找我来了。”
柳叶飞问：“是谁？”
“申百华。”
“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说要让我偿还他一切。”
“偿还什么？”
“钱，感情，还有，他的命。”
“然后呢？”
“他伸出手，要掐我的脖子。”
我说道：“他没有真掐你吧？是你拔腿就跑了，对不对？”
她点点头，“是的，我吓得急忙逃走。”
我又问：“你看到了什么？”
“一辆车。”
“你是不是，跳进车里去了？”
她惊讶地问：“你都看到了？”
“反正，你跳到车里，以为这辆车会带你迅速离开现场。可当车开出去一段路，你才发现，这不是正常的车，而是一辆令人恶心的殡葬车，对不对？”
“对呀，确实是这样。”
“然后呢，你听到旁边有声息，一回头，是申百华坐在你身边，他看着你，眼睛里正流出血来……”
甄心凌一下子抱住头：“我吓死了，吓死了……”
“是的，你的确吓死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我被这辆车拉到这里来了，这是辆什么怪车呀。”
“呵呵，这辆车本来是跟董杰他们有缘，但这次它还附带为申百华出了一下力，完全是同情申百华，帮了个忙而已。”我诡异地笑着。
“那我该怎么办？申百华还会再找我，要杀掉我吗？”甄心凌歇斯底里，两手不停地揪着她的长发。
我严肃地问道：“你先说说，你对他，有罪恶感吗？”
“我有，我有。”甄心凌几乎要崩溃了，“我对他犯下了罪，我对不起他，太对不起他了。”
“你愿不愿意悔罪？”
“我悔，当然悔啊。”
“那你下来，到大门口去跪下来，对天祷告，求得他的原谅吧。”我向她作出提示。
她果然下了架子车，跑到操场上，对着天空跪着，一个劲地哀求：“申百华，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财，骗你的感情，我有罪，请你千万饶恕我，放过我吧……”
我和柳叶飞站在她后面，看着这一切。而董杰也在另一个角落跪下来，向那八个亡灵祈祷，求他们宽恕他和凌光，并也祈求那两辆怪车放过他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