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她们一伙的
我不断腾挪、拍掌以减轻下跌力道,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堪堪平安落地。衣服被划得七零八落,为了找着出口又不停反复跃起,活像个放哨的地老鼠。除了松鼠、小鸟和些不知名的小虫,都没个其他活物,群峰一座挨着一座,一个山脚连着另一个山脚,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我看到了一摸动人的黄色。又是黄色,还是个女的,细看之下竟似曾相识:“妹子到如此山野,可要小心了,我能否帮得了你什么?”“小小年纪却叫我妹子?你咋会到这里?”那妇人一抬头,竟然是赵燕鸽,我不觉一惊,忙道:“我打柴迷路,远远看见个黄色的身形纵跃林间,以为是毛皮不错的狐狸,现在想来肯定是妹子身手不错才对。”“一口一个妹子,你多大了?当心我老公揍你。”“你老公很厉害吗?我又见不着他。”赵燕鸽诡秘地莞尔笑道:“真要小哥帮忙了,我老公是猎户,我家就在这深山老林中,你去也好顺便歇息一会。”我瞟见她在说话时竟然是在左袖中暗扣暗器:这娘们,几时会武功我竟然不知道,瞧样子还不弱呢。便道:“帮忙自然可以,只是我自己也迷路了,这是什么山啊?”“一会告诉你。”
在这个根本就没有路的群山中,竟有一处平坦的山坡,依山建有十几间木屋,里面足有三十人,赵燕鸽一声口哨,出来三五个汉子朝我走来问:“什么来头?”“打柴的小色哥,可能认识我老公,没啥用就让他消失。”我深感事情蹊跷,便一口答应为他们做事,没想到他们的考验没完没了,不耐烦道:“我还没提条件呢,你们先说,钱不够养家就别考验我了。”他们相视而笑,又问我家里的情况,我随口编了,道:“那你们要我做什么呢?”“你先回去,我们每月会给你送去五贯钱,有事联系你时尽量完成就行了。”
我当然没走,晚上去各自屋前偷听,在一个唯一的土坯房里,一群男子在闲聊:“女人真不堪大用。唉,那个李依依,都傍上皇帝老儿了,结果自甘下流,堕入烟柳巷中不能自拔!”“从长计议。着急有什么用,好在赵燕鸽目前势头不错,要是得了青云峰,再把那‘南沙八钺’收入我们的圈子,借她老公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镇川镇,那以后的事就更好办了。”“庄主心大,目前只是让我们用软刀子,否则干起来才畅快呢。老在这个地方集合说事,憋屈的慌。”“水路已经摸清,照我说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了。”“说什么呢,庄主的意思只是渗透拉拢,现在哪有开打的条件!”“风姐也太小心了。不管庄主怎么想,我们先做出些动静来,好教他知道我们没吃闲饭。”“还是钱好使,你看这一年多,我们干的有声有色,胜过之前二十年。”“别莽撞啦,我看还是风姐了解情况,想的周全,先依托寺庙道观,交结拉拢关键之人,以小博大。”“也是,你看风姐与赵燕鸽,一个绑定老夫子,一个管住大将军,要不是李依依反水,我看大事已成。”“她反什么水了?一年至少筹五千,多则十数万两的银子,否则我们怎么做事?”“这些事就女的做最适合,我们来这里真是无用武之地。”“风姐也是,每次都子时以后才议事,估计现在还没动身进山呢。”“以她的武功,一个时辰肯定就到了。”“你说她二人多美啊,三十好几了吧?我心里就盼着每年一次的议事,好多看看,那风韵,岂是一般女人能有的!你说自己人只能看看而已,却搭给些不相干的,唉!”“你个色鬼!有钱不会找其他女人?会坏事的!”
半个多时辰,赵燕鸽进去,众人热议的话题就变了。“听说常家镇又出了个武功骇人的常建仁,怎么能人尽赶着往一处投胎啊?听说他大哥文采不错,又阴狠沉稳,在官场如鱼得水,他五弟富得流油,能买下半个宽州府。”“是啊,我们要在他们家安插个人进去,那就什么事都好说了。”“听说那常建仁大闹我们向原府,但最后我们庄主竟与他结为兄弟?”“那是庄主大气,要弄死他容易,要控制了让他听话才是智者、高人。”“原来是一介莽夫。”“什么莽夫,不过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懦弱之辈。”“赵姐认识?”“岂止认识!他性情懦弱犹豫,无胆无识,才情一般,长相难看,莫说姐年龄大,保准能玩转他。”众人一阵欢呼,“是啊,要靠脑子,身体壮的都是苦力。”“是啊,读书二十九年,不傻也废了。”屋外一声轻咳,一人进来道:“我看他不傻,只是被顽劣的本性遮盖了而已,他诗文言行看似随意,其实很有见地。”“风姐到了!”“风姐好!”“凤姐!”
赵燕鸽道:“你也认识他?交往过吗?”“我到宽州府后,程介一兄弟古板不听话,便收了陆前去替了他俩,跟着他讲学随听,了解和熟悉宽州府的风土人情与人物典故,在五老峰下遇着常建仁。”“这么说还不好对付了?”“他现在就在青云峰,已经杀了我们的内线。”“郑富死了!”“他额头多了剑伤,而且,燕鸽你留心点,听说他变得很年轻。”赵燕鸽一惊道:“他,他,刚刚?”
我悄悄地飘走,除了走,还能做什么?我那时不时还经常想起来的师妹,那么漂亮,又有才华,却原来——忽又想起向戈武,她会不会就是与向戈武心仪已久、为他远赴异域的女人?师妹不是程介一的外甥吗?陆前又是谁?她们要攻青云峰该怎么对付?我穿林海,过石林,想起柳向然“有愧未满”的轻功和“立锥自容”的近搏,仔细揣摩,融合自己西行以来的武学见识,改编了其中招式,分别起名“立锥剑”、“未满刀”,打算去远通客栈时教了邓久光。
(4)邓无常
天亮了,发现自己竟又来到马蹄口处,一个黄氅妇人拉着个小孩站在那里:“你来了?”好像我不是从百丈高的悬崖掉下去的,而是刚走亲戚回来。“是啊,有人想对青云峰不利,我来告诉你。”“你下不了手?”“是啊,两个女的,都是熟人,不想动手,另外有三十名男子。”“他们武功不弱?”“当然没你的高。”说完我折了一树枝道:“临别了,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的,就给你打一套刀法和一套剑法,聊作纪念。”说完慢打了一遍,胡玥玲道:“我没看清。”我又打一遍,她流着泪摇摇头,我又一连打了三遍,道:“这两套武功原本是分开来的轻功与笔法,我给它们改名为‘立锥剑’、‘未满刀’,希望即便仅有立锥之地,我们也都能乐观自容,不要突然间不食人间烟火,想来看看,却愧疚太满,唯浩叹而已。”
胡玥玲呆了半响,道:“我大概听懂了你的意思,也看清了你的招式,本来也是专门来往清楚里说,谁知你连疤都长那么迷人,心里老乱。这下好了,”叫过来孩子道:“这小孩是我和邓久光最后一个儿子,现在叫邓无常,有‘邓’无‘常’的意思,就让他认你做个干爹,也算我又高攀了你这个风流的臭文人一次。”说完笑了,我依稀看到那个曾经大大咧咧的好心女人,笑道:“邓无常?你这也太吓人了,和老邓商量商量,好好给孩子起个名。”心想,就是没文化也知道顺口不顺口、忌讳不忌讳啊,一会常思仁(常死人)、一会邓无常(等无常)的,也太不在乎了。
小孩倒听话,叫声“干爹!”一下子就把我叫流泪了,胡玥玲过来亲了我一口道:“有空来青云峰玩,你到青云峰,那就是一整个的观主。”“你爹呢?”“他遭雷——他仙去了,你不要计较。”我不置可否:“郑富是他们的人,要当心与他走得近的人。”“别婆婆妈妈了,要是,要是——”我笑了笑,不再回头。
来到远通客栈,院里依旧挂着那两张狼皮,对联已经刻好,看看厨房,好像又闻到熟悉的咸干酱菜的味道、又看到那妇人麻利的身影和老爱红着的大脸,叹一口气,坐在石桌前,喉头一阵哽咽。邓久光喂过草料,过来奇怪地盯着我,一会指指我,把手放下,一会抬手又指,看他一脸沧桑和饱经风霜的样子,我干咽了口唾沫道:“常建仁故地重游,特来拜会!”邓久光风刀霜剑的脸上变了几变,最后嘟囔道:“你倒是滋润了不少,可怜我那媳妇,凭空生出一脸褶子,瘦的叫人好不心疼!”我抱了他双臂,道:“兄弟惭愧!已见过嫂夫人,她母子平安,叫大哥勿要挂念!只是,只是,”邓久光哂笑道:“噢,‘死人’也平安,好,那不就都平安了吗?我挂念?现在我还犯得着挂念吗?她尽顾着挂念别人呢。”我笑道:“‘思仁’已经改名字了。”“又改?改什么了?”“改叫无常了。”“无常?常无常?”我笑道:“不,我哪有那福分?改成邓无常了,孩儿他妈说了,是‘有邓无常’的意思。”“邓无常?”邓久光一跺脚道:“这个败家娘们!真气死我了!”我又道:“你尽快回去,否则这个名字就要叫开了。不过没关系,有我垫底呢,他已认了我做干爹。”沉默半响,邓久光道:“你刚只是、只是的,什么意思?”我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青云峰有难。胡青峰与郑富已死,可能不多久会有一场恶战。”“那你咋还走?你不是学会了武功,风传有多么多么厉害吗?”“但那地儿是别人的地盘,人是别人的老婆,我师出无名啊。”
没多久,邓久光就有点不耐烦:“你走吧,我那俩兄弟回来了又要说你不是。”“难得你信我,这是最重要的。”“也没了酒喝,就不扯什么闲篇了。”我四下环顾了道:“好像是好久都没来一位女主人了。”邓久光起身道:“我也去准备了。好歹不能让老婆孩子落他们手里,再说挤兑我的人已死,我家祖田还在那里呢。你现在成大人物了,我也请不动,就赶紧回你的家吧!”我诚恳道:“别老催我走啊你?对方有两女头儿,一个是我师妹,一个还曾是我正儿八经处过的对象,去了多有不便。我现教你十六招‘形意剑’,好破他们最厉害的‘南沙八钺’,再把它的主要破绽说给你。今晚学个大概便可以了。”
后来邓远光、邓通光也来了,怄了会气,最后听大哥的话,专心学起了剑法。形意剑共六十四式,我琢磨了“南沙八钺”的破绽,特意想了十六招破解之法。就这十六招也不好学,使好每一招至少要走百多个点位,好在他们都有底子,天亮时一演示,攻势之凌厉,连我自己都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