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边的灯已经亮起,淡弱的光线还是可以吸引一些小飞虫前来围聚。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碰见手掌大的飞蛾,不知从哪个山头过来寻找温暖。
小路依旧孤寂,远处有几团阑珊的火焰飘过,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几只提着灯笼的妖怪沿路散步,应该也是从山上下来的。灯火团突然停了下来,有一只远远地挥着毛茸茸的爪子,似乎在向这边打招呼。
霖辰不明状况地举起手在胸前摇了摇,对方好像看到了,数只胳膊接二连三地举起来,有的是蹄,有的是蹼。问候完,一排大大小小的火焰才继续行程。
“他们应该是守夜的吧,没想到现世还能看到这样不同种族在一起的聚落。”暮烛离推了推停驻的霖辰,催他往前走。
“呜?嗯,嗯……”霖辰低头注视着脚步的交替,“狩界应该很常见吧。”
“现世大部分都被人类占据了,不同妖怪集居在仅有的地区是常态了。狞界说是自由,但不同种族的妖怪还是会为族群利益或血统贵贱考虑,尽量避免混居。现在不都把白龙从龙族里单独分出来了吗?”暮烛离说到这有些气愤。
“嗯……我还是想不明白,相处得好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顾及那么多?”霖辰把手伸向默不作声跟在后边的岁琥珀,已经完全摸上瘾了,“是吧,小珀。”
“嗯嗯。”岁琥珀自觉地凑上去。
“唔,话说,岁琥珀到底是什么种族啊?”暮烛离歪着脑袋,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再次冒了出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霖辰愈加放肆,手指捋上一根粗须。”
“吼呜!”岁琥珀被扯疼,甩头挣脱出来。
霖辰无辜地在胸前悬着双手,垂下眼投去愧疚的目光,“喔,对不起……”
安抚好躁动的小兽,时间已经被耽搁了不少。长满荒草的空地对面,三栋建筑的中间处有灯光从悠长的巷子里射出,如同谷中的山泉般清浅。
“霖辰霖辰,你家原来还有人啊。”岁琥珀拉扯霖辰的衣角。
霖辰疑惑地低下头,目光顺着他的爪子延伸到那栋亮着灯的二层房。“糟了!家里不会造小偷了吧?”他踮起脚望去,明亮的光线在昏沉夜色中十分突兀。“难道是爬窗?不对啊,不会是发现我藏在垃圾桶下的钥匙了吧!”
他说着匆忙跑起来,暮烛离和岁琥珀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啊!”惊叫声打碎宁静的夜空,从巷子中跌撞出来,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同样的慌张的声音。
暮烛离一跃而起,双翼迅猛地划过空气,“霖辰别怕!”
“前辈,等一下!”
“吼!这东西怎么跑出来了!”
“说了等一下啊!”
“停不下来了!”
“前,前辈,别往我这边来啊!”
“砰!”
前方一片混乱,岁琥珀听见不断传来的叫喊声也狂奔起来,侧身拐入巷子,撞入眼前的一幕不忍直视。
“前辈,你快起来啊!”霖辰抵着暮烛离宽大的背,腿被他的屁股死死压住,整个身体被顶在粗糙的墙上无法动弹。
“痛,痛……”暮烛离蜷缩身子,爪子捂着奇怪的部位。
“你这龙怎么这么莽撞?”一个妆容华艳的女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长发披肩,着梅花旗袍,踩檀木屐。旁边是一条浑身是刺的鱼,如同气球般一点点泄气。地面更像洪涝灾害现场,水有半只鞋高,漂着几块浮冰,正缓慢地流向墙角用于排水的小到可怜的孔。
“为什么……会有只河豚在这……还,那么大……”霖辰吃力地撑起暮烛离沉重的身体,摩擦着墙壁硬挤出来,背部瞬间感受到一股滚烫。
‘我不是,给你们抓的鱼嘛……”暮烛离语气中带着哭腔,表情十分痛苦。
“你快点变小!这么大一坨堵在这里根本没办法处理。”
‘我不要嘛……呜,好痛……”暮烛离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柔软,比起小孩子还要娇气。
霖辰无奈地捂脸叹气。
“你给我快点!”跳指着暮烛离的额头发话,“别装得一副柔弱的样子,那么大条龙了还哭哭啼啼,你还是前辈吗!”
暮烛离无助地望着他,“嘤嘤嘤……”
“再不起来我拿河豚扎你了。”
他仿佛真的被扎了一下,立马跳起,四脚前后错落,平稳地踩在墙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跳踢开脚边挣扎喘息的河豚,掸了掸绣有梅花的旗袍,回到高雅端庄的姿态。
“珧姐姐!”霖辰兴奋地摆起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珧一如既往地微笑,美丽和霸气都不丢失,十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你物理老师打电话来告诉我的,他还说你这几天逃学了呦。”
霖辰灰溜溜地低下头,侧过脸瞄了眼在墙上瑟瑟发抖的暮烛离。岁琥珀抬高尾巴,踏着满地的积水走上前。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先进来再说。那么晚了肚子不饿吗?”
霖辰抬起头,眼中又焕发出新的光芒,“嗯!”他又扭头向暮烛离望去,“前辈你不下来吗?”
“女妖怪好可怕……我不要……”暮烛离的尾巴紧贴着体侧,扭曲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
“我听得到哦!”从屋里传来高亢的喊声。
“呜……”光芒下泄,一只小兽从墙上飞下来,扑进霖辰怀中。
“这样才乖嘛。小珀,进去了。”
“吼!吼!”
回到家首先便是把一身仿佛在烂泥中浸泡过的衣物脱去,然后冲洗满身的汗渍和尘土。当然,带回来的两只活宝也一样。但暮烛离头刚探进门框的那一刻便飞了出去,在窜到楼上主卧的床上,变回成年龙样一赖不起,打死也不肯再易龄,更不用提洗澡了。
幸好不是自己的床,霖辰也不再理他。
相较之下岁琥珀十分乖巧,从整个清洗到吹干的过程无比配合,节约了不少时间。霖辰穿好摊在床上的蓝白条睡衣,已经能嗅到迎面飘来的饭菜香,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有红烧肉吃了。他推开主卧的门,暮烛离苍蓝色的大尾巴正颓在地上,时不时左右摆动。
“前辈,你也该洗洗了。”
“不要。”
“你这样都把床弄脏了。”
“我又没怎么脏,变小的那一下身上大多数灰都下去了。”
‘那也还是干净得不彻底啊,总得洗一下嘛,那么漂亮的翅膀还是得保持光亮的嘛。”
“我不会再易龄的,我不要。”
霖辰左手叉腰,暮烛离一旦矫情起来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环视整个房间,这原先是那对夫妇的卧寝,不管真相再怎么透彻,事情过去多久,总会有些伤感。床的正对头有空台老式电视机,上方有智能机顶盒,屏幕干净,周围还有褪色的卡通贴纸。少了书架,整体布局和霖辰房间没什么两样。
霖辰走进,轻轻拍上暮烛离的大腿,“前辈,算我求你了嘛。”
暮烛离抬起脖子,向后瞟了一眼,比起刚才满身脏兮兮的样子,霖辰显得俊俏可爱多了。他懒得回应,只是挪动身体。然而在张开后腿时,措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叫出了声。
”前辈,你怎么了?”霖辰小心翼翼地点他抽搐的尾巴。
“那里,痛……”暮烛离呜咽着。刚才抓河豚的时候没有被刺伤,反而是踩到冰滑倒,坐到了块冰磕子上。
“哪里啊?”霖辰关切地问道。
“这,这里了……”暮烛离撑着床面抬高后身,略微腼腆地翘起尾巴。霖辰来不及眨眼,呆滞地看着他后腿间柔软的皮肤,下一刻瞬间意识过来,双掌直往眼睛上拍,画面不忍直视。“前辈!”
“你……你干什么啊……”
“不是你说要看的嘛。”
“我……我哪知道你……”
“又没兴奋你怕什么。”
“还是不行啊,你快点放下!”
“前天你还和霜辰干羞羞的事情,都是经历过的龙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前辈你别乱说,我和霜辰很纯洁的!这种是事情别总挂嘴边啊……就算前辈不拘束,也不能这么……呜,总之你快点把尾巴放下了,那里真的……我和前辈又不是那种……呜……”霖辰就算不睁开眼,也知道自己的脸庞是难以形容的红,手掌上的温度也是无比炽热。
“变成人样了怎么那么羞涩?小时候来我这还专往下面钻呢。”暮烛离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小时候的事我现在又不记得,前辈你别乱说啊……”霖辰的声音逐渐渺小,脑海中无缘无故突兀出奇怪的画面。
“记忆只是灵术缘故,迟早会想起来的。况且前辈又不会骗你,你那点东西我早就见过了。现在要不要和前辈来找一下当时的感觉……”暮烛离满脸色气,话还没说完,只是感觉到后腿内的疼痛再次清晰起来。他紧咬牙关,叫出声来。
‘前辈你没事吧?”霖辰赶忙上前。
“呜……好痛啊……”暮烛离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委屈地看向霖辰。
“让你说话不害躁。”霖辰拎起他粗大的尾巴根部,低头往下面查看,“不行,前辈你把身子翻过来。”
暮烛离忍痛扭曲着身子,在被褥上挪出数条褶皱,霖辰帮他抬着腿,艰难地翻转过来。
“霖,霖辰……”
“别说话。”霖辰把他压住的翅膀舒展开,这样应该不会难受。他直接跪倒床上,专注起来。先是一阵酥软,当暮烛离还在享受时又被疼痛打得措不及防。
“伤囗都发炎了,得赶快处理。”霖辰迅速从他身上起来,“我去打盆热水,前辈你保持这样别动。”
暮烛离点点头。霖辰放下矜持的那一瞬间让他有些惊讶,凝视着那个温柔的背影,暮烛离脸上洋溢出满满的喜爱。在这方面,霖辰和他母亲倒是挺像的。
朴素的卡其色窗帘没有完全拉上,萤火从缝隙中流过,黯淡的光点中,似乎有花海般的回忆绽放。如果真的没办法去掉封印的话,那就再带霖辰去一次,他亲手种的花海。
“辰,轻,轻点……”
“前辈你别动啊。”
“嗷呜……”
“好了。”霖辰拭去伤囗附近的水珠,抬起头打量,“要创可贴吗?”
“唔?什么东西?”暮烛离的尾巴惬意地在木地板上飘动着,如同青空中的云彩。
“算了。”霖辰重新俯下身,压在他身上,轻柔地推开后腿,“可能会有点冷哦。”他在指尖凝结出晶莹的水滴,抚在暮烛离的伤囗处,凝结成霜,没有多余的冰花蔓延开来,恰到好处地覆盖住灼热的痛感。他松了囗气,又仔细检查一遍,“还以为会失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