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呜——”霖辰的手陷入松软的床面,颤抖着撑起身,慵懒地打着哈欠。头发是乱的,如同深秋的蓬草,身上是反穿的蓝白条纹睡衣,领囗的标签露在低温的空气中。
感觉是一段时间没穿,生疏了的缘故,肚子上冰冷的扣子硌得他难受,每次辗转反侧时都如同压到石头,他不得不放弃长久以来脸贴床褥的睡姿,只能四脚朝天。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镜头,但不管几次,带来的温馨始终不减。只是缺少了某种东西,某种能让他倍感安心的东西,时而是厚实的胸脯,时而是稚嫩却机灵的脸庞。也不知道霜辰现在起床了没有。
晨光一如既往地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由于窗户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的缘故,比往常更加朦咙,睡意很快就再次涌上来。
狩界的雨是昨晚停的,残月刚好倒映在水漫上草地的河流中央。草随着水的波动,将皎白的月影分隔,又编织起来,很美,很安静。在月色的庇护之下,他们溯流而上,绕过雄伟却沉默着的圣羽。这是霖辰第一次踏上星龙原。但也不能说是踏上,他全程都舒服地坐着鳄鱼背。
同行的除了嵛千瑞,还有曦稚泉,冬柒挚以及暮烛离。除了霜辰。临走前他还是摆着一副冷漠脸。
夜深人静,他们得以低调地来到穿界门,一个比夜空还要漆黑的洞穴,如同贴在崖壁上光怪陆离的抽象画。没有任何光芒从洞中逃逸出来,也没有任何光愿意靠近这个令人畏却的深渊,似乎会在顷刻间被吞噬。
身体触碰到那神秘物质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就连生命的流逝都停滞不前。眼睛被黑暗包裹后,时间也变得模糊。在缥缈迷茫的虚空中穿行,一步,十步,百步……肌肉就像被机械化,毫无知觉地重复收缩,脚下不存在的路永无止尽。唯一可靠的,是脚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可能就是在某个瞬间,微弱的月光猛烈地刺入被蒙蔽已久的双眼,如同破壳的第一口新鲜空气,第一缕光芒,一切有意义的东西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庆幸生还后,霖辰回头,不见那个恐怖的深洞。在尾尖出来的那一刻,便全然消失了。
一段不可描述的经历,这种诡异的氛围并不只有霖辰体会到,同行的暮烛离和嵛千瑞更为深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头一次。
“霖辰,我送你回去吧。”暮烛离积极地伸过脸,尾巴上下甩动,羽毛染上残月的粉尘,淡淡发光。“我飞比较快,要去哪我送你啊!”
看到暮烛离浅笑的脸,气氛缓和下来,这样沐浴在月光下别有风味。霖辰注视着载了自己全程的嵛千瑞,那对细小眼睛中的米黄色突然闪动,掠过一道银光。
“哦。”他轻声应着,又看着暮烛离在旁边缓缓俯下身,一切声音都随着午夜冰冷的风被掠走。
狩界和现世没有时差。霖辰回到家,空荡已久的家时,星辰开始沉没在黑暗中,夜色从最深的颜色逐渐明亮,被神秘的水一点点稀释。转回原来的年龄,霖辰又变成人的模样,暮烛离惊讶地连嘴都无法合拢。他不好意思在霖辰家就寝,便飞回崟尚渊之前居住的保护区。
最后只剩下霖辰了。他从垃圾桶下面取出钥匙,一进门便奔向床倒头大睡,睡得酣畅淋漓,不省人事,就连门都没有关。疲惫的一天也就此结束。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七分。
霖辰下楼后,在家中除了一些鱼干和虾干之类的风干品,以及被咬破的包装袋,找不出任何现成的食物,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有盗匪光顾。这个盗匪,早已在他眼皮底下作案,光明正大地溜回了另一个没有人烟的世界。
珧也不在。这次突然消失应该害她担心不少,不过院长应该早就知道一切,霖辰相信他能处理好。冬柒挚从来没提起过纳兰荀,但看他的态度,似乎和冬柒挚是老相识了。
霖辰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养成了不少陋习,例如趴着睡,舔爪子,没事就会咬东西。
他可以嗅到到平常无法察觉的兰花香,以及客厅那囗老钟滴答的转动声。家中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地慵懒,让他又起了昏睡的念头。
眼皮的挣扎中,从窗户那头传来轻微的抖动,听起来像是动物爪子上的肉垫按压时发出的。那扇蒙尘的窗户还是由木质框架固定的,随岁月的流逝变得有些不牢固,有时就连风吹都会无病呻吟一会。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迅速闪过,红棕色的毛发让霖辰记忆犹新,那种蓬松和柔软环绕在指间的触觉一直挥之不去。是狐狸。
霖辰睁大眼,夺上窗囗,睡意瞬间消散,冗长的小巷末端掠过一道影子,只剩下细碎的阳光。
“霖,霖辰大人回来了!”尚未成熟的声音带着久违的兴奋,从小巷那头飘过来,携来几片新落的绿叶。
霖辰凝视着叶子刮擦窗户,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叶尖与窗台平齐的那一刻,他忽然越上桌台,拉开拔销,推窗而出,“等一下!”
木质的窗框呻吟出沉重的抗议,抱怨起这番粗鲁的行为,但霖辰完全没有在乎,衣袖擦着灰尘掠过玻璃,在光线中散落。他跨着不协调的大步,朝出口追过去。
“喂,等一下啊!”霖辰叫喊着,加速的步伐突然变得摇摇晃晃,一阵踉跄后扶住水泥墙。他本能地想四肢着地,然而姿势看起来更加别扭。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对人类的身体竟然如此生疏了。
墙壁的影子缩成一条细缝,恰好是一个鞋印的宽度。霖辰弓起脚背,手指用力地抹下一道粉尘,倾斜着跑了出去。然而腿比他想象得要难以控制,弯曲和扭转完全不能随心所欲,就如同出笼的鸟雀般肆意飞舞。他甚至怀疑这两条腿是否被肢解过重新安上去,只要轻微的碰撞都会脱落。
小狐狸可能已经跑到后山的草坡上了。
“吼呜……”霖辰变得一点耐心都没有,目含绝望地看着眼前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道路。有风在两面墙之间撞进来,他不甘愿退化回蹒跚学步的婴孩。
暂时只能靠缩小步伐来保持平衡,霖辰站直身体,尝试伸出纤弱的腿。地面并不滚烫,但足以让他如同置于热锅之上。可笑,要是被霜辰看到又得遭他嘲讽。霖辰咬紧牙,莽撞出去。
凭着这股不甘,他疯狂地挥动双腿,以鸿鹊之势跃起,一瞬间,仿佛困难都迎刃而解,稳如泰山,足下鼓鼓生风,九万里仿佛都不在话下。只是,没迈出几下,足背处再次传来踢入泥泞的感觉,一般巨大的弹力牵制住他,身体的重心开始偏离。
糟了。在摔向地面的前一刻,霖辰用手臂护住了脸。
“好痛……”他爬起来,愤怒地回头,“谁那么缺德啊!”视线漫过整条空荡荡的巷子,光束中除了浮动的灰尘还是只有灰尘。脚上还是有东西绑着,裤角有明显的凹陷,这显然是哪个小孩子布置的陷阱。
那里有根看不见,类似鱼线的东西。霖辰伸出手指,在这根隐形的丝线上滑动,不知不觉间从指尖的皮肤渗出一道殷红的血,悬停在空中,向两旁流动。他猛地缩手,不料下摆后的手背上也传来相同的勒紧感,每移动一步,大腿,胸部,脸庞上随机激起一阵冰凉。无形之中,他已经被团团包围,空荡荡的小巷充满了危险。
应该是灵阵。霖辰观察四周,快速地思索。在狞界的几日,关于灵这方面他成长了不少,成熟稳重的父亲要比不负责的哥哥教导得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