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的赛程已过半,三月也开始接近尾声。
那日洛启岚与流云比赛只有一日晴好,第二日又下起了阴嗖嗖的小雨。雨水沾湿了演武场,泥泞不堪的小路溅出的泥点污了美娇娥的花裙子,比试也因此暂停了几日。
那一日自然是流云胜了,虽说洛启岚在年青一辈里算佼佼者,但对于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许久的流云来说,洛启岚的修为还是不够的。
锦绡与京城御里里外外防着绿沉与余之傲,他二人却没有什么大动作,单祤因着陆沉梦已经被凤伏的人带走而离开了黑风门,如何能将余之傲的秘密公之于众,目前锦绡他们毫无头绪。
接连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在把人的耐性磨光之前停下了,昨日傍晚还湿漉漉的空气在一夜的春风下第二日唤来了许久不见的阳光。天上只有一层薄薄的云彩,在日光的独晕中向远方飘去。苍穹广野,日上中天,武林大会的第三试便敲锣打鼓地开张了。
黑风门门主余坤吩咐了手下的弟子再次送去请柬,邀请武林中有名望的人士到后院演武场上观看比试,也再次邀请了现任武林盟主流云上场。
当京城御与锦绡接道请柬时,不得不夸赞了余坤一番,作为一帮之主,待客之道实则可敬,不过教养出来的儿子却是一个败笔。
午时过后,前院的人闲庭信步地往后院走来。演武场周围依旧是人满为患,锦绡二人到观武阁时二楼的楼台早已是水泄不通了。单祤走后,玉公子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余坤安排京城御代表赛伽伦坐了过去。黑风门弟子见京城御领着锦绡到了,在拥挤的人群里硬是开出一条道了,让他们轻松地走到前面。京城御撩袍坐下,锦绡站在他身后。
今日是余之傲与流云的交锋,二人皆是黑衣黑发,身高也十分接近,若在远处看,几乎不能分辨谁是谁。好在流云的虎头十分的醒目,那金色丝线在阳光下闪的耀眼,好似一头正在发怒的老虎。而余之傲一身冷冽之气,周身的黑衣找不出一丝其他的颜色,他赤手空拳目光中透着势在必得的神色。
三声战鼓敲响,双方互相行礼。流云一拳勾过,像是在发气一般地狠。余之傲看似轻松地闪过,但到底是没有了内力动作有些迟疑,拳头从额头擦过,不一会子便冒出了红肿的痕迹。锦绡心中一喜,流云看来是想明白了。
余之傲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真实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皱眉,嘴角却弯出一个假惺惺地笑来,他欺身上前,腹部又受了流云一拳,台下黑风门弟子皆是吃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们的天才少主怎么弱到这种地步。就连坐在观武阁上的余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阴戾的神色皱着的眉头都表示出他的不屑。台上画面一转,余之傲忍着痛在流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流云软了手脚,凛冽的眼神涣散成疲惫。余之傲趁着流云失神,袭击流云背部,没有内力全然凭借手脚,曾经的招式还记在他脑中,他使出一套黑风门最基本的拳法,流云像是被扎破了一般,焉软无力,任由宰割。
这场比试像是着急地赶着时间,从一开始的流云占上风到后来余之傲完全抑制住流云,用时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结束,流云擦拭着被拳头揍出血迹的嘴角,周身泛着疼痛,余之傲将他按倒在地,等着裁判宣布结果。
场上风起云涌,变化莫测,流云还是屈服了,锦绡别过脸去,不在看那演武场上的光景,一切都寄托在明日的白亦身上了。
结果自然是余之傲胜了,若是明日白亦败给了流云,余之傲自然就是新一届的武林盟主,但若是明日白亦也胜了,他二人之间便还有一场比试。
白亦也坐在台下观看,流云先前使出的几招都十分的收敛,根本不至于将人重伤,而余之傲却会因此受伤,实在想不通。其他人看不见,但他白亦习武多年怎么会不窥见一二,余之傲躲闪的方式实在过于笨拙,一点灵活性也没有,这样看来,那武学奇才的名头怕是有些虚拟在里头。再者,流云收势太快,每一招都好似在等着余之傲打他,可与洛启岚比试时却不是这样,招招虽点到为止,却干净利落,凌厉生风,这其中定有许多缘由。
白亦站起身,准备与人群一同散去,无意识地往演武场上看了一眼,流云一身伤痕,对着他笑了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就好似没有发生一般。白亦打算回笑回去,流云已经被黑风门的弟子搀扶走了。
华启门掌门毕原尘十分重视白亦,下了观武阁便直接将其带走了,锦绡还没挤过人群,连白亦的衣角也为碰到。
因为比赛早早地结束,黑风门里住的散客们多了些空余的时间都各自回房休息,后院往前院走的路上人潮比肩接踵,各自聊着这几日比赛的近况和看法,说说笑笑,虚虚实实。
几天雨后的初晴,春日雨后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黑风门墙壁四周栽种的蔷薇藤蔓更绿了一层,满墙的绿色彰显着最后几日的春季。
一瞧见这绿幽幽地藤蔓,锦绡便想到在那暗无天日的密道下,赛伽伦孤苦无依地坐在那里,心中对余之傲这个伪君子便更多了几分恨意,她一抬头,便瞧见余之傲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对她笑着,心中忐忑不安,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锦绡疑虑甚多,一把扯住前面京城御的袖子,京城御察觉到,回过头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锦绡摇摇头,眼睛不停地眨动,道“我不知道,总觉得心中不安。”
“别多想了,今日流云公子受了伤,明日不一定能赢过白兄,不会让奸人得逞的。”京城御笑笑安慰锦绡。
锦绡颔首,与京城御挤在人群中回到甲字六号房。
大概申时,太阳高悬于空,甲字六号房外的树影跌在一起,交叉在房顶上,让屋内凉了几分。
锦绡正与京城御坐在窗下对弈,绿沉贴心地给他二人换了茶水,屋外呼哧呼哧地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啪嗒!”门几乎是被踹开的。
“京城公子,赛姑娘,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来人领着一群黑风门弟子,大跨步地走近家字六号房。
这人锦绡与京城御见过,是余坤身边的心腹,唤作余寸。
原本空旷的前厅因黑风门的弟子而变得拥挤,京城御放下棋子,起身拱手,有礼地问道:“敢问兄台,我兄妹二人所犯何事,怎劳得如此大驾?”
“哼,你二人欺师灭祖,冒名顶替赛神医,不配为我江湖人士,现下我家门主要替天行道,审判你这二人!”余寸义正言辞地道。
锦绡看了绿沉一眼,她眼中也充满着不解,在回望锦绡的那一刹那瞬间变成了漠然,好似这般不相关,才能掩盖她的心虚。
绿沉应该是知道的罢,锦绡猜想,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锦绡与京城御并肩而站,问道:“不知黑风门有什么证据这般污蔑我兄妹二人?”
余寸冷哼一声,道:“证据自然是有的,是不是污蔑二位跟我到祠堂就知道了。”
祠堂一般是用来处理帮派内弟子要事的地方,余坤将他们带到到祠堂,看来也是给了几分面子的。
这里毕竟是黑风门的地界,锦绡二人也不敢胡来,只好跟着余寸走了。
想来这应该是余之傲设下的骗局,若是今日能借此机会将余之傲的秘密公之于众,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锦绡心中暗合,与京城御交换了眼神,约定好见机行事。
祠堂设在后院演武场旁边,一路走过去也还是花了点时间。到祠堂时已经来了一些人了。
坐在主位上的流云阴沉着脸色,他的伤还挂在脸上,即便有些狼狈却也没失去武林盟主的风度。
余坤坐在流云的左下手,右下手是今日刚赢了流云的余之傲,左右依次的是毕原尘,凤伏老者,万有声和智云大师等几位江湖中有名望的前辈。祠堂中央还跪着一个褐衣男子,看起来年龄有些大了,发梢都已染上花白了。
褐衣男子站在祠堂中央,颤颤巍巍地要流云替赛伽伦主持公道。
锦绡与京城御被余寸带到祠堂,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他二人脸上。
流云坐在首位没有发话,第一个质问地,乃是余坤,他道:“哼,枉老夫将你二人看作坐上之宾,没曾想竟然是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余门主,说话要讲证据,怎能平白污蔑我兄妹二人?”京城御即便是这般被人指责,也不忘了礼数,言语间也并没有气恼的神色,倒是锦绡瞪了余坤一眼。
余坤对京城御实在是赞赏有加,要不是人证物证具在,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愿意相信京城御是这样的人,倒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赛伽伦的干女儿让他有几分怀疑。
余坤又道:“这是青峰派衍生堂的盛堂主盛大辉,”余坤看着跪在祠堂中央的褐衣男子道,“他就是证据,盛堂主的妻子患有顽疾,多处寻医不得,恰逢盛堂主的友人与赛神医有过一面之缘,此得引荐,未曾想到了赛神医的住处之后,哼!”
“到了那处又如何?”锦绡反问,这人一看便是余之傲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找来的。
余坤眼中多有惋惜,悲恸的神色让锦绡与京城御都有些愣神:“赛神医的住处早已化为一片灰烬,盛堂主在残垣里找到了赛神医已经烧焦了的尸骨。”余坤严肃着神色,眼里多有憎恶又道,“而你二人却以赛神医身体有疾,不能到场为由,欺骗众人。”
“那也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罢。”锦绡道。
这时华启门掌门毕原尘向流云行礼,又面向锦绡开口道:“京城公子,赛姑娘,敢问赛神医可是住在宥国风城的一座无名山里?”
“嗯,是的。”锦绡与京城御双双点头道。
“那就没错了,两日前,老夫门下弟子途经那处,接到老夫的书信拜会赛神医,他也证实了此事。老夫虽不怀疑二位的人品,但这事确实证据确凿。”毕原尘道,仙风道骨的白亦倒是与他极其相似。
大概安世居被余之傲烧了,锦绡暗暗握住手心,冷冷道:“呵,那么,尸骨呢?”
“你这妖孽,尸骨自然是下葬了,难道还要送来让你二人侮辱么?”盛大辉激动道,又指着京城御道,“不知这妖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堂堂京城公子干出这等欺师灭祖的行为来。”
京城御再次抱拳,语气里也有了气氛恼色,道:“盛堂主,此事还不由得你来下结论,御某与家妹没有做过对不起师傅的事,御某也请盟主彻底彻查此事。”
流云看了一眼京城御,流云自然知道这事不是锦绡做的,可如今他受制于人,一时恐怕也护不住他二人,流云只道:“赛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锦绡看着盛大辉,问道:“敢问各位,都说我兄妹二人欺师灭祖,可否找出我兄妹行这等不堪之事的证据来呢?”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耳语,余之傲垂着的眸子终于看向了锦绡,道:“盟主,之傲有一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流云未曾看向余之傲,道:“讲。”
余之傲起身,对众人道:“之傲曾听闻一秘术,可用人血炼药。而这些人乃是被下了梦魇散不能所住武功之人,练成丹药后服下可令人打开任督二脉,功力大增。各位可还曾记得初到我黑风门时,有一次中毒事件,当时未有查出凶手,而他二人并没有用寻常法子救人,乃是以毒攻毒。敢问各位,现在可有人有异感?”
众人思虑了一会,青峰派掌门卢同点头赞同道:“却有弟子向本座诉说,近日感觉功力下降,人十分的困乏。”
余之傲得意一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道:“这就是动机。”锦绡与余之傲的眼神在空中相交,余之傲继续道:“你二人为练秘药不惜杀害赛神医,进而假借神医之名到我黑风门里下毒,想要栽倒我黑风门头上!而且,方才我已经让人在二位房里,搜到了当然下毒的证据了。来人。”余之傲一唤,绿沉从旁边进来,手里拿着锦绡平日里穿的衣服,余之傲势在必得,指着衣服问绿沉道:“可有什么发现?”
“回少主,这件衣服是当日里赛姑娘穿过的,奴婢在洗衣时偶然发现里面有斐裂散的颗粒,奴婢,不敢乱说,便将衣服藏了起来。”绿沉低着头不敢看锦绡,瑟缩着脖子十分害怕的样子。
锦绡不由得一笑,这演技着实精湛,她怎么说好几日都找不到那条裙子,原是被人藏起来了,好一个余之傲,自己干的事竟全部栽倒她身上。
“余少主,方才你说是要梦魇散困住的人,可赛姑娘这是斐裂散啊。”毕原尘问道。
余之傲一笑,道:“毕掌门,将斐裂散与梦魇散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一起,还难得到他们么?”
“来人,将这二人关起来!”余坤吩咐道,眉间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毕原尘颔首,又惋惜地摇摇头。
锦绡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流云,摇了摇头,与京城御交换了眼神,京城御一个闪身到余之傲身后,反手掐住余之傲的脖子,道:“对不住了各位,御某确实没做过此事,一切都是被奸人所害。”众人皆是一惊,仿佛印证了他二人败坏的品行。余之傲也没想到京城御会来这出,稳住的脸色有着惊慌。
周围的各门派高手及黑风门弟子皆是拔剑而向,奈何余之傲在京城御手里,不敢随意行动。
“京城公子,想不到你真是这样的人!”余坤气急败坏,皱着眉头道。
京城御未有理会他,只道:“各位,御某武功乃在余少主之下,为何余少主却会受控于在下,各位可曾想过。”
“那是我家少主不想伤到你!”绿沉大喊,俨然没有了方才惨戚戚的模样,眼里只剩对余之傲的担忧。
“哦?若是御某真是那般无良之人,还请少主此时便手刃了御某。”京城御挑衅道。
周围人皆在起哄,让余之傲不要手下留情,余之傲阴沉着脸,冷静下来道:“之傲不似京城公子那般不惜人命。”
锦绡跟在京城御后面,站在流云身旁,眼看着众人都要一拥而上时,大喊道:“那些事都是余之傲做的!”
众人被这一吼惊吓住了,锦绡接着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探一探他的内力,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众人还没有行动,余之傲对着流云使了个眼色,流云上前控制住锦绡,与京城御对着。
锦绡诧异,众人也十分诧异。
锦绡转过头瞪着流云,道:“陆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不要被他骗了!”
流云一惊,又黯下神色。
京城御踢倒一个从他身后过来的黑风门弟子,脚尖一勾,将那弟子摔在地上的长剑踢起,架在余之傲的脖子上。
余坤大怒:“你这个无耻之徒!”
京城御话中仍旧带着恭敬,道:“余门主,得罪了。”话毕,看了流云一眼。
凤伏老者此时也沉不住气了,挑拨众人道:“那个妖女还想迷惑盟主,别让她得逞了!”话毕,一群红衣弟子厮杀进来,
“此时不宜动乱!”毕原尘道,他所带的一一众白衣弟子与红衣弟子相抗衡。
智云大师捻动着佛珠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黑风门弟子也一涌而起,泉胜阁早对黑风门看不顺眼,此时也带着一众黄衣弟子与黑风门厮打在一起。
京城御挟持着余之傲,没有人敢近他身。锦绡虽被流云困住,流云却一直帮她解决掉靠近她的各武林之人。
祠堂里的摆设已是东倒西歪,四分五裂。
流云起身,一记掌风而过,掌心下的榆木桌便碎成了八块,他沉声道:“好了。”
争斗的众人都停了下来,脸上挂着彩。
流云将手上的锦绡扔向一旁,旋身到了京城御背后,趁其不备点住京城御的穴道,对余坤道:“将他二人带下去。”
余坤点点头,众人也都被这个武林盟主所折服,只有锦绡盯着流云的眼神里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待众人离开后,余之傲走到流云身边,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流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洁净如洗,一切都应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