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诸尘尽谢,只留一片闲云。
繁花似锦的盛夏,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苍穹只剩一碧蓝色,笼罩整个大地。
这只是宥国一个普普通通的夏季,穿堂风刮过时,应是针线与画作齐飞的含章殿此时却空无一人。
倒是御花园里的青雪树下,叽叽喳喳围满了同龄的小孩子们。
二皇子锦函,三皇子锦辰,四皇子锦昭并几个皇子伴读的世家小公子们,正在树下张望着。
这一群小儿郎里独独最显眼的,便是那个头上戴着簪花的五岁的小锦绡。
锦绡身形瘦弱,却也挤在男孩子们中间,盯着树上的鸟窝不肯移眼。
“平日里二皇子的功夫是练得最好的,不如上树取了鸟窝拿给二公主瞧瞧。”礼部侍郎的小公子润玉抱臂建议道。
比这些孩子稍长的锦函眼珠一转,应对道:“太师教导,为兄应礼让下辈,不如交给三皇弟如何?”
被提及到的锦辰面无表情的站在圈子最外头,同为皇后所出,他却不能像大皇妹和四皇弟一样受到同样的宠爱,只有这些杂活才轮得到他做,要是父皇在这看着,怕是这些人都得抢破了头。锦辰心中冷哼,嘴上仍是有礼回绝:“吾近日伤了身子,上不得树,还请二皇兄,二皇妹见谅。”
见锦辰谦逊有礼,锦绡也不好央求,男子汉大丈夫,竟没有一个能上得了树的。
锦绡撸起袖子,露出嫩白的手臂,几个男孩皆捂住眼睛,嘴里发出“嘶”声,接着是几声嬉笑。
锦函离锦绡最近,一只手按住欲要上树的锦绡,一直手放下她的袖子来,出言训道:“贵为公主,竟这般不知礼数!二皇妹,你再这般胡闹,吾便告诉父皇去!”
平日里锦绡与锦函的关系最为要好,听锦函这么一警告,锦绡也不闹,只对着锦函吐了吐舌头。
“尔若真想要这小鸟,吾与众公子虽不便上树,但派个宫人即可,何须劳尔亲自上树。”锦函继续出言教训。
锦绡红润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听着锦函教训,眼眸不知往哪里乱飘,锦函说完,她丝毫未有悔改之心,嘟囔道:“这别人送来的哪有自己取来的开心。”
“尔说什么?”锦函故意装作没听见,问了一遍。
“绡不敢说话了。”锦绡一本正经地回道。
几个伴读偷笑起来,锦昭在其中最小,还在说话还不利索,却小跑道锦绡身边,拉住她的裙角,“皇姐,皇姐。”的喊着。锦绡摸摸他的小脸,却意外感到身后射来两束阴冷的目光。
锦函知拿她没办法,无奈的笑了,锦函生的像他母亲刘贤妃,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若是二位皇子皆不愿一展身手,那吾便献丑了。”按察使之子玄安抱拳道,见众人没有争抢之意,身量稍长的他右脚脚尖一点竟一跃而起,左右手环抱这青雪树干,腿上送力,伸出手去够着那高枝,气运丹田,一鼓作气旋身踩上了较粗的树干上。
玄安猫着腰在树间穿行,左脚跨过一个横斜的枝丫,右脚脚背上被叶子挠了一下。他伸直了身子,脑袋恰好比那鸟窝高了半截。鸟窝里已有两只幼鸟并三个鸟蛋。
玄安斜扶着树枝,低头问道:“二公主,这上面还有三个鸟蛋,殿下要几个?”
平日里照看锦绡的大宫女沐兰附耳跟锦绡悄声说了几句话,玄安踩在树枝上,等着锦绡回他,那树枝因承着一个小儿郎的重量有些不堪负荷,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锦绡听完沐兰说话,急急忙忙地便要告辞,匆忙往含章殿跑去,玄安瞧着远去的人儿呼道:“诶,公主!”他动作太大,那枝丫又晃动起来,他脚下一滑,摔了下来,众儿郎们都笑了起来,就连平日里冷冷淡淡的锦辰嘴角都浮现一丝笑意。
周围的小公公们连忙将人拉了起来,“小祖宗嘞,您们要是出了事,我们可就得吊脑袋咯。”
润玉出言安慰道:“无妨无妨,他皮糙肉厚的,摔不死。哈哈哈哈哈。”
玄安起身拍了拍灰尘,丝毫不在意润玉之言,朝着含章殿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公主这是作何去了,跑得这么急。”
锦函上前往玄安后脑勺上一拍,笑道:“这般急促,怕是父皇去了含章殿。这几日大皇妹抱恙,含章殿就她一人,先生怕是恐她烦闷,才放她出来与我们玩耍,没曾想今日父皇去查功课了。”
听了锦函的话,众儿郎们笑闹在一起。
急忙赶往含章殿的锦绡却没有这般高兴了。
那里是先生恐她烦闷,她早晨上学时,听宫女们小言几位皇子在御花园里玩耍,起了玩心才借故从含章殿里偷跑了出来。平日里先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父皇今日下了朝竟往含章殿这边来,先生这才找人通传。
锦绡小小的身子猫进含章殿内时,宥国国君正拿着一本诗集品读。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锦绡跪在国君面前,圆圆的眼睛滋溜的转,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应对。
那诗集遮住宥国国君的脸,一时锦绡也猜不中父皇是个什么心情,只好趴在地上久久不动。
半响,国君拿着诗集的手慢慢放下,露出那张威严的脸,道:“绡儿,‘空谷诸尘尽谢,只留一片闲云。’此句何解?”
“方才儿臣去行了方便.......啊?噢噢噢,”锦绡将自己便好的理由脱口而出,国君脸上黑了一层,怒意十分明显,“此句,此句,待儿臣想想。”
“哼。”宥国国君冷哼一声,“不必想了,朕瞧着尔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堂堂一个公主竟这般顽劣,先生管不住尔,朕得好好管教管教。”
锦绡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宥国国君道:“传令下去,二公主禁足三个月。”
国君身旁的郑太监道:“是。”
“父皇!”锦绡忽而抬起头,圆圆的杏眼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国君于心不忍,撇嘴道:“把二公主带下去。”
郑太监微微弯腰,走到跪着的锦绡面前,“二公主,请。”
锦绡吸吸鼻子,站直了身子,赌气一般冲出了含章殿。
回到彩霞宫,温贵妃早就听了锦绡被禁足的事。她膝下无子,只锦绡这么一个女儿,历来是当宝贝宠的。
温贵妃生性温软,是个任欺负也不吭声的主,好在家族势力强大,这才在宫里保了一条命,登上了贵妃之位。
但锦绡却替了宥国国君的那点儿倔脾气,恰好国君又喜欢她这点,便宠得更胜,风头一时压过了嫡长女锦鸢,乃至于仇恨的种子自小便埋在了锦鸢心里。
温贵妃立于彩霞宫主殿上,看着那个倔脾气的小丫头气冲冲的冲进主殿,一头栽进温贵妃怀中,哭闹道:“母妃,父皇禁了儿臣足,不让儿臣出去玩耍,父皇是个大坏蛋。”
温贵妃顺着孩子背的手连忙捂住她的嘴,“万万不可说尔父皇的坏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尔父皇更得罚你。”
锦绡从温贵妃怀里出来,扬着哭成花猫的小脸道:“那有什么,儿臣还当着父皇的面说过!”
“尔这丫头。”温贵妃含笑看着锦绡,拿了丝绢替她擦去眼泪,又道:“尔不是说缺个玩伴么?国公府里送来一个与尔同龄的丫鬟,让她照顾尔,日后便可与尔玩耍。”
“那还得看儿臣喜不喜欢,国公府里的丫头都闷得很,那个墨倾城便是,这个丫鬟也是么?”锦绡仿佛来了兴趣。
“尔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温贵妃没办法,只得宠溺的摸摸锦绡的头,对身后的婢子道“把人带上来给公主瞧瞧。”
温贵妃牵着锦绡的小手在殿上的软榻上坐下,不一会子,一个嬷嬷牵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女童走了进来,那女童眼神纯真,冲着锦绡甜甜一笑。
锦绡凑到她跟前,直言问道:“尔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主,她还未有名字,请公主赐名。”牵着女童的嬷嬷道。
“为何她不回答吾。”锦绡仰头望着那嬷嬷。
“回公主,她还不会说话。”嬷嬷又道,言语间有着哄人的味道。
锦绡皱眉:“不会说话,都几岁了还不会说话,又是个无趣的人,本公主不要了。”锦绡摆摆手,退到温贵妃身边。
“贵妃娘娘,这。”嬷嬷欲言又止,渴求的望着温贵妃。
“本宫见这孩子爱笑,眼神单纯,不如就叫乐瞳。”温贵妃道,揉揉锦绡的脑袋,“尔如今在宫里也没什么玩耍的,不如就让她留下来陪尔。”
锦绡想了会子,像个小大人一般无奈道:“罢了罢了,就留下。”
那嬷嬷也喜笑颜开:“多谢贵妃娘娘,多谢公主殿下。”
自从以后,锦绡身后便跟着一个比她还小的跟屁虫。
又是一日晴朗的天气,众皇子围着池塘钓鱼,锦绡领着乐瞳插了进去。
“二公主,今日陛下还查含章殿吗?”润玉握着鱼竿打趣道。
锦绡斜睨了一眼润玉,道:“先生今日给吾放了假。”
玄安悄悄绕过锦函,走到锦绡背后,将她头上的玉钗拔了,一头青丝泄下,玄安拔腿便跑。
锦绡追了上去,奈何男女体力悬殊,她又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更是差上一大截。锦绡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远处的玄安拿着锦绡的玉钗洋洋得意。
小小的乐瞳竟出其不意的跑了上去,若是她与玄安同龄,怕是就追上了。
玄安被乐瞳追的也有些累了,摆摆手,道:“不,不跑了。”
锦绡并众公子们都站在远处哈哈哈地笑着。
乐瞳跑到玄安身边,一脚踩在玄安脚上,玄安弯腰抱起脚来,乐瞳顺势拿过玉钗,又晃晃悠悠地跑到锦绡面前:“公主,给。”
锦绡像个小大人一般摸摸乐瞳的的头:“乐瞳真棒!”又带着乐瞳耀武扬威的越过一众儿郎,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日,锦绡自外面回到彩霞宫,身后却不见乐瞳。
原是乐瞳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扎着马步,连跟着锦绡也给忘了。
锦绡气冲冲地冲到院子里,生气地问道:“尔今日为何没来伺候本公主!”
“贵妃娘娘,说,乐瞳要习武,要保护公主。”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锦绡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摇着蒲扇。
看着那小小的人认真的模样,锦绡的气势也软了几分,“那好罢,本公主就先回去了,尔能打败玄安再来见本公主。”
锦绡本是随意一句,没曾想日后见到玄安,乐瞳便仗着小身子去欺负玄安,又闹了许多笑话。
后来温府事变,乐瞳也一心一意的跟着锦绡,直到锦绡嫁入陵安王府,做了锦绡的陪嫁丫鬟。
这么多年,锦绡不相信,乐瞳会背叛她,她仍然记得那个小身子在御花园里追着玄安的身影。
思绪渐渐飘了回来,马蹄声哒哒响着。
马车帘子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风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