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锦绡醒的早,因着昨夜的好眠,此时也就一丝困意,她习惯地将手往旁边探去,凉意促使她赶走最后一点困倦。她睁开好看的眼睛,右手仍旧不停地摸索,越靠近床沿的之地也就越发温凉,心里滑过失意,收手坐了起来。
自打来了北鲁,锦绡一改先前的娇生惯养,洗漱打扮都自行而来,不再假借他人之手。离华推门而入之时,便见着方放下檀木梳的锦绡。
“醒了。”离华缓步而进,像是招呼一般平淡说道。
锦绡闻声,坐在铜镜面前的身子咻地站了起来,头上的玉蝉挂碟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晃动,她站在离华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离华道:“这时分王爷去了哪里?”
离华瞧着那摄魂的杏眼,忽地抬手刮了锦绡的鼻子,面前得到人儿一阵脸红,方才还大胆直入的眼神此番却躲闪起来,离华回手旋身坐了下来:“王妃可要猜猜本王去了哪里?”
“猜对了可有奖励?”
离华欠了身子拉过锦绡的小手,往怀中一带,锦绡跌坐在离华腿上,即便二人已十分亲睨,锦绡还是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离华凑过来的俊脸她也不敢直看。
“王妃想要什么奖励?”
“王爷知道我想拿罗屲去救秋永的。”锦绡端端坐好,她侧脸的红晕恰好映入离华眼眸。
离华眸子一黯,低低开口道:“锦绡。”
“嗯。”锦绡摆弄起离华的发端。
“答应我,治好秋永之后,就别再插手后宫之事。”平日里离华同她说话都无今日这般正经。
锦绡玩弄发梢的手突然便收了回去,不解道:“为何?”
“本王知道,锦鸢囚禁了你母妃,但事情并非后宫争宠那般简单,卷入其中,只怕你会受到更多伤害。”离华道。
锦绡挣脱离华的怀抱,看着低她一头的离华,似有些怒意地道:“王爷既然知道臣妾母妃被囚,不帮我就算了,还让臣妾撒手不管是何用意?臣妾不似王爷一般,母妃盛宠,圣上偏爱,此时想要救助自己的母妃也成了错吗?”
离华深沉地看着锦绡,道“本王并未说你错了,只是......本王不想你受伤。”
锦绡不似先前躲闪的目光,也坚决地回了眼神去,道“王爷若是心中有锦绡,断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不知是哪个词激怒了离华,他看着这张倔强的小脸,皱着眉头道:“本王心中有你无你,你当不知?”见锦绡不说哈,离华心中似有一块石子隐匿在最柔软的地方,他又道:“本王以向大王妃求了罗屲,药到手了便回顾国去,你也不许再与流云来往了。”
锦绡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与流云几乎只有寥寥几封书信,何时离华也知道这件事了,内心诸多猜疑一下子涌上心头。
离华话毕,甩手踏出房门,只留锦绡一人独自站着,脑子回着许多事情,理不清头绪,一时烦躁了起来。
北鲁主殿之中,着一黑一白两件狐毛披风的两人长身玉立在北鲁大汗面前。殿外围了一条小道,道上悉数点着碳炉,外有宫人轻要蒲扇,将银丝碳燃气的暖气送入殿内,一时间竟比春天还要温暖。
离蛮小小的身材被大大的披风完全掩盖,她像是被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看着周遭的一切。
行过一切礼数后,离蛮心中正思索着如何向北鲁大汗索要罗屲时,吉娜踩着轻巧的步子踏进了主殿,她脚上带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在大殿间回响,整个人像翩翩的蝴蝶,悄然奔向北鲁大汗。
吉娜盈盈一礼,嘴里道:“父王大安。”
北鲁大汗满心欢喜地瞧着自己这水灵灵的女儿,道:“娜儿起来,快见见你皇嫂。”
吉娜一转身,对上离蛮清澈的眼神,那里全是笑意,仿佛看见掉入了温柔的梦乡,让吉娜的傲气不自觉地减淡几分,她又是一礼,道:“吉娜见过大王妃,吉娜昨日病了,未有参加大王妃和哥哥的大典,想来真是遗憾。”
离蛮莞尔,声音里也带着似水柔情,道:“吉娜公主多礼了,公主保重身体才是要紧的事。”
“哈哈哈你妯娌二人一会在谈心交情。此番现说正事。”北鲁大汗高坐在王座上,威严开口。
闻言离蛮吉娜二人不再话了,双双站定,面向着北鲁大汗。吉娜站在凉御九左边,凉御久的凤眼微微偏动,从她头顶偏过。
待众人站定,北鲁大汗向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明了随即一拍手,从殿门外陆续进来装束一致的十几人,皆手持木托,步调整齐地走向殿内,齐齐地成排站定,双手上举,低头。
北鲁大汗身旁的宫人高声宣道:“今有顾国女子离蛮,嫁入北鲁皇室,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以北鲁凉氏赐北鲁圣药罗屲,嵌宝石白玉扁方一只,三色彤手镯一对......”
听见“罗屲”二字,离蛮心中大喜,便不再往后听去。
等宫人念完一串封赏后,离蛮跪拜道:“谢过大汗。”
“呵呵,大王妃不必多礼。这罗屲虽珍贵,宫中尚有存货,但寡之后,唉。”说起自己的王后,北鲁大汗起先还欣然的脸突地生了悲伤,他眼神飘忽,深情悲凉,又道:“为治王后的病,此药消耗甚多,国库也仅余此一个。”
离蛮来北鲁前,对北鲁王后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对北鲁大汗的悲情心生惋惜,她道:“蛮定将好好珍惜。”
北鲁大汗收回眼神看着离蛮,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定定说了句:“好,你们都先下去吧,娜儿陪寡人说说话。”
吉娜如铃铛般的轻音在空中响起:“好。”
凉御九与离蛮行礼退下,离蛮转身那一刻,吉娜凌厉的眼神恰勾住她的背影,随即一逝,美目巧兮地对着北鲁大汗道:“原来父王唤娜儿来去闷儿的。”
父女二人爽朗的笑声在大殿里回响,离蛮与凉御九也走出了大殿。
殿外阳光铺面,晴空万里,偶有的云彩早已到天边。主殿高于其他地方,立于宫阶之上,离蛮看着自己前面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自他二人相见,他便只与她说过一句话,“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而后,她二人再无他言。
“殿下,”离蛮朝着那个黑色身影喊道。
凉御九停下步子,回头往她,她白色披风在日光下亮的刺眼,可她纯洁的面容却让人心生怜惜,她叫他,他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离蛮见他停住,不顾宫人的搀扶向凉御九奔去。
“等等臣妾。”她道,嘴角是一个尽显温柔的笑,笑中看不出她的苦涩,笑容在她脸上灿烂的仿佛一朵花。
又消磨了几日,瞧着离蛮在北鲁算是安定了下来,离华与锦绡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顾国,这厢正梳理着一些路上必备的物品,离华坐在书案前,不知在忙些什么。自那日吵架后,二人便陷入了冷战,平日里不说话,连睡觉也分了两床被子。本想着锦绡只是小孩子脾气闹一闹就完事了,但日落归来的离华看见床榻上多了一床新被时,瞬间冷了脸色,也傲起了性子不再理会锦绡。
锦绡见离华不与她话,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存了心思要挫挫离华的锐气,这几日便苦了这一方的宫人和京润。
今日又飘了小雪,纷纷扬扬地了落了宫人一头,他自门外进来,先是向离华锦绡请安,接着道:“陵安王,陵安王妃,大王妃有请。”
不说话的二人此时终于看了一眼对方,锦绡率先收了眼神,放下手里的刺绣,对着宫人道:“嗯,前面带路。”
懂事的小宫女立刻拿了披风来,站在二人面前,离华等了许久,也不见锦绡来替他更衣,脸色一青,不悦地对着一旁空闲的宫女道:“你,来替本王更衣。”
宫女看了一眼陵安王妃,见她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宫女便畏畏缩缩地上前,替陵安王系好了披风。
“走吧。”离华道,提了步子跟着来传话的宫人。
绕过几条巷子,穿过几扇宫门,终是到了东城第一宫。
不同于上一次的是,离蛮是在主殿等着他二人,不用再穿过层层花道,去往那林中小屋了。
离华夫妻二人见着离蛮时,离蛮早已换下了繁重的宫装,穿着一身轻盈的衣服,虽已为人妇,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那一抹清纯。
离华锦绡还未走近,离蛮便起身去迎了。
“几日不见,王妃愈加好看了。”离蛮牵起锦绡的手,眼神直直地看着锦绡。
锦绡害羞地低下头,心中虽喜,嘴上还是道:“长公主那里的话。”
离蛮皱眉,好意提醒道:“诶,如今不在顾国,亦不可这般唤本宫。”
锦绡忙改口道:“是锦绡失误了,还望大王妃海涵。”
离蛮抿嘴一笑,伸出手指戳戳锦绡的脸,眼神狡黠道:“跟你闹着玩呢。”
离蛮锦绡二人互相望着笑到了一起,一旁的离华负手而立,好似无事地咳嗽一声。
离蛮这才反应过来,又走到离华身边,笑道:“光顾着和王妃说笑了,竟把王爷晾到一边,陵安王莫怪罪的好。”
“不敢不敢,大王妃高兴便好。”离华话说个离蛮听,眼神却看着锦绡。
锦绡遇上那望过来的双眸,立刻转过头去,离华心里一气,对着离蛮展颜,不再理会锦绡。
再是大条的人也看出这二人之间置着气,何况聪慧如离蛮,一眼便明了夫妻二人正闹变扭呢,忙岔开话题道:“先坐先坐。”
离蛮坐了上位,其次是离华,锦绡。离蛮眼神往周围环绕一圈,不似与离华锦绡般清切,格外地严肃正色道:“尔等先下去吧。”
“是。”周围站立的宫人都微微低头回应,细碎着步子离开。
见人都退去了,离蛮才换回方才那副活力的模样,道:“先前华弟问本宫寻一味药,不知作何用?”
锦绡这番才看向离华,虽知离蛮本性纯善,但锦绡确实与她接触甚少,不知该不该将缘由告诉她。
似乎是猜到锦绡心中所想,离华对着离蛮道:“大王妃不知,皇后娘娘幼时有隐疾,内人来此便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治病。此事知之者甚少,还望大王妃莫要传出去。”
锦绡心中舒了口气,却又想到那日杨夫人的话,离蛮同离华一并长大,待他不薄,竟也得不到离华的信任,她暗叹自己如今也不知离华何时对她说的是真,何时是假,忧从中来,又将目光投向离蛮。
离蛮慎重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份担忧,从袖间将一个小盒子取出,立于手心,道:“北鲁国库也只这一株药了,希望能治好皇后的隐疾,陵安王妃,你拿去吧。”
锦绡起身行礼,口中念道:“谢过大王妃。”迈着步子走到离蛮跟前,接过盒子又微微曲身,拜谢离蛮。离蛮点头示意,锦绡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后,三人又话了许久的家常,话里话外都是离蛮对顾国的不舍,是啊,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孤身来此,日后还能否回去都是心头的一道疤,此时见到故乡的人仿佛听见乡音就在耳边响起,自然话多了起来。
他们不知,殿外守着的宫女,皆有些武力,稍稍运用真气,便能听见殿中的谈话。
此时正值换班,方才在殿外守了许久的小宫女与刚来的小宫女交接一番,便从容的迈着步子往吉娜的宫殿走去。
那名小宫女不慌不忙地靠近公主殿,她与殿外看守的宫人耳语了几句,宫人忙往里边通报,不一会子便来人传她进去。
一进殿内,小宫女低着头,眼里却闪着精光,她凑近正喝着羊奶的吉娜道:“公主殿下,大王妃召了陵安王夫妇过去,药也一并给他们了。”
吉娜喝奶的动作有一瞬的顿住,眼珠聚了神,嘴角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离蛮这个女人,本公主求了她那么久都不曾松口,原是要赠与他人啊,也好。”她眸子一深,散发出不似她年岁的戾气来,“这药还真是送对人了呢。”
“公主说的是。”小宫女立在下面,讨好地搭着话。
而那头的锦绡,将离蛮给她的匣子仔细地收入囊中,这匣子装的不是药,而是她的对秋夕的承诺。
离华锦绡二人辞别离蛮后,并肩离开了东城第一宫,回到自己的住所,还未走到,便远远地见一藏蓝色貂毛官服的人抱剑而立在院中,待他二人走近,单祤拱手拜道:“参见王爷,王妃。”
锦绡朝单祤点点头,以示礼节。
离华抬手道:“在这里无需多礼。”
见他二人似乎有事要谈,锦绡道了声便进了屋子。
院子里的积雪还未散去,两个如玉的男子长身而立,好似天地间的一副画卷。
待锦绡走进屋子再也看不见时,单祤才率先开口,道:“王爷何时启程?”
“最晚明日。”离华回答地简洁。
兀地,锦绡所在的屋子突然飘出一阵香气,带着微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仿佛让人沉醉在梦中一般迷离。这浅浅的香甜让人下意识地想深吸一口来猜出到底是何种香味,竟勾得人意醉神迷。锦绡手捧着盒子,正想将这香气与离华分享,口中道:“离......”“华”字尚未出口,整个人便栽了下去,额头撞到桌边,发出一声巨响,屋外两人皆是施展轻功,一跃而入屋内。
离华一把接住快倒在地上的锦绡,大手一览,她便已在他怀中。
问到空气中那股迷人的香味,离华单祤皆是屏住呼吸,不让香味散入五脏六腑。
离华三步并作两步,将锦绡抱到床上,轻轻放下。单祤低头四处寻找,一眼便见到散落在地上打开的木匣和一旁黑乎乎地状如灵芝的东西。单祤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缩了缩,用袖口将那状如灵芝的东西捡了起来,向离华问道:“这是何物?”
离华替锦绡盖好被子,走向单祤,把那状如灵芝的物什拿了过来,一脚将地上的木匣踢起来抓住,一边道:“北鲁至宝罗屲”将物什收进匣子,盖住。
方才香甜的味道还有一点余温在房间内,离华走到窗边,将窗户陡然打开,一阵冷风吹来,床上昏睡的人儿似乎打了个寒战,离华又将窗户掩上,只留了一个小细缝。
“这药怎么会有一股迷迭香的味道?”单祤似是疑问,拿起那木匣细细勘察一番。
离华呼吸了一口窗外冷冽却清新的空气,回头对单祤道:“这药本无味,有人做了手脚,在上面涂了迷迭香的原液。”离华从单祤手中接过木匣,掂了掂,“这匣子做工细致,工序复杂,药放在匣内气味弥散不出来,只要一打开便能慢慢入侵。看来有人想对大王妃动手了...”离华一顿,思良了许久,对单祤道:“你还得在北鲁多留段时间,确保大王妃稳定下来,你这御医的身份才能悄悄消失,之后再上宥国一趟。若是人手不够,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单祤狡黠一笑,调侃道:“我知道,我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公子,不过是王爷您手底下一个杂工而已。”
离华没由来的好笑,又望见还熟睡的锦绡,严肃道:“好了,无事你就离开吧,让京润在外看着,本王先将她的毒逼出来。”
单祤经不住往那昏睡的人儿探去,虽知这毒不深,却也莫名的有些担心,但还是点点头,知趣的离开了。
待单祤走后,离华将锦绡扶着半坐在床榻上,她的单衣退却了一半,露出光洁的背。离华眸子一黯,咽了咽口水,随即盘腿坐在锦绡身后,运掌为风,真气自他掌心传出,从背部而入,在锦绡的血脉里游走。
昏睡的锦绡仿佛掉入了无边的黑暗,意识随着周身的温暖渐渐苏醒,她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拉扯着某一个东西与她分离。她额头上冒出汗滴来,不一会子便汇集成股,沾湿了衣襟。身后的离华也出了一身汗,在感觉毒气已全数退出时,他双手一旋,收了掌风,锦绡的疲惫的身子一下子跌入他怀里,半褪的衣衫让人浮想联翩,离华立马替她整理好单衣,又盖好被子,起身出门冷静去了。
屋外虽有烈阳,可传到身上的温度不足以让人忽视北方的严寒,可就这般冷冽的天气,陵安王仅仅着了外衣站在院中,任由北风呼呼打在他的脸上,撩起他束在脑后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