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城内一声枪响,辛亥革命爆发。一九一一年,中国干支纪年为辛亥,由是,这场旨在推翻封建专制的革命被称为辛亥革命。从同盟会建立,到武昌工程营班长、革命总代表熊秉坤的这一声枪声,对于何澄这些留学东洋,崇尚自由、民主、平等、民权,梦想极早建立共和国的新知识分子群体中的革命党人来说,远比一七八九年发生的法国大革命及六年之后的俄国“十月革命”炮响来得具体,听得真切。这也是他们在其后坚持真共和,不要假共和,不断与各路军阀拼争的要义所在。
十月十一日,武昌首义的消息传到清廷,清廷让军谘府火速拿出行动方案,把武昌城头变幻了的乱党之旗尽快拔掉。军谘大臣载涛、毓朗接旨,速召军谘府各员商议对策。载涛(一八八七~一九七〇),爱新觉罗氏,满洲正黄旗人,醇亲王奕譞第七子,过继给钟郡王奕詥为嗣,系光绪皇帝同父异母之弟,溥仪的叔父。一生爱马,尤喜京戏,为京城名票友。毓朗(一八六四~一九二二),爱新觉罗氏,乾隆帝长子定安亲王永璜之五世孙,定慎郡王溥煦之次子,逊帝溥仪皇后婉容的外祖父。载涛虽在前几年当过清宫禁卫军大臣,又曾赴日、美、英、法、德、意、奥、俄等八国考察陆军,但对军事根本不懂不通,更遑论军事作战的参谋部署了;毓朗,一九〇五年九月才进入清廷新增设的巡警部充任左侍郎,一九〇六年九月改巡警部为民政部,仍为左侍郎,掌管警政,于军事谋略亦是一窍不通。而军谘正使、二品大员冯国璋,军谘副使哈汉章在黄郛、李书城、何澄等革命党人的推委下,也不敢拿出切实可行的军事收复计划,于是载涛、毓朗又把挽救清廷于水深火热中的重任上交给清廷“皇族内阁”议处。“皇族内阁”议决,由陆军大臣荫昌亲率清军沿京汉铁路南下,赴鄂剿灭“乱党”的革命之火。
此时,军谘大臣载涛、毓朗也作出决定,派遣黄郛、李书城、曾昭文、何澄等人赴鄂,侦察乱党情势,速去速回,以便制定相应的作战部署。清廷确实昏庸老朽了,在自己的军事要害机关——参谋本部,隐藏了近半数的革命党人竟一概不知情,在敲响他们统治丧钟已经来临的雨夜,还派出革命党人侦察情况,搜集情报,这样的政权焉能不一推即倒?无论是晚清还是民初,始终效忠于清室的恽毓鼎对此有鞭辟入里的言说:“三年新政,举中国二千年之旧制,列圣二百年之成法,痛与划除,无事不纷更,无人不徇私,国脉不顾也,民力不恤也,其为害,智者知,愚者知之,即当权之大老亦未尝不知之。所不知者,我监国及四亲贵耳(按:四亲贵指载洵、载涛、载泽、毓朗)。大老知而不言,廷臣言而不听。日朘月削,日异月新,酿成土崩瓦解、众叛亲离之大局……罪魁祸首则在张之洞、张百熙之力主令学生留学东洋。”
黄郛、李书城、曾昭文、何澄自京间道南下到了上海,湖北籍的李书城、曾昭文转赴武汉,黄郛和何澄则留沪,协助陈其美策动浙江起义。
陈其美(一八七六~一九一六),浙江吴兴人。一九〇六年夏东渡日本,先入东斌警监学校,学习警察法律,同年冬加入同盟会。第二年,因觉革命运动时代,军事知识极为重要,遂改入东斌陆军学校学习军事学。一九〇八年春季回国,在同盟会中部总会任总务干事,奔波于长江下游一带,从事反清活动。辛亥革命爆发后,把前来襄助长江革命的同志安排在上海跑马厅后侧马霍路德福里一号中部同盟会总机关。据说,当时上海妓家有一规例,房门前挂一门帘,无客则悬起,有客则垂下,如果门帘垂下,生客无论何人,即不能擅入,若擅入,名之曰“闯房间”,是为禁忌。陈其美有时谈机密事,也选择在妓院门帘之下,因为这种地方比酒家、茶肆、西餐馆,要慎密安全得多。此外,宝昌路十五号为革命党秘密制造炸弹处,嵩山路十一号为隐藏军火处,打铁浜四十五号、后马路湖州旅馆、万安旅馆等处,均为招待前来响应革命同志的临时住所。
随着全国各省纷纷宣布独立,清廷军谘府对黄郛、李书城、曾昭文、何澄等均为革命党人亦有所知悉,王季山为躲逃清廷有可能的追捕,让侄子何受彤设法买了一张前往上海的火车票,抱着不足一岁的大女儿何怡贞南下。当她们被侄子何受彤送上火车时,只见车厢里人多如蚁,勉强得一席之地……据当年京津铁路局的统计,从武昌首义到南北议和这一时期,“京官出京者四十万人”,人心之项背,据此可知。一九一一年十月二十四日,王季山到达上海,与何澄团聚在革命党人之中,暂得一息安全感。同一天,清廷召督师无力的荫昌回部供职,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各军俱归其节制,援军交冯国璋、段祺瑞统带,并命冯国璋为第一军总统,段祺瑞为第二军总统,南下进攻革命军。从这一天起,为害中国二十年的北洋军阀正式登上了历史大舞台。
湖北革命党方面,原先分为文学社、共进会两派,最初互不相让,后来因四川保路风潮扩大,有了起义的良好机会,举行联席会议,才化除了团体相争的痕迹;起义意外成功之后,因高级领导人在十月九日先后被清吏搜捕或他避,群龙无首,以前是殊途同归,此时是同归不必殊途。两团体的人对于谁任革命党的领导人,更是互相谦让,最后一致同意派居正等赴上海迎黄兴、宋教仁前来,担任最高领导人,“充分显示了当时革命党人不争权利只尽责任的纯洁心理”。十月二十八日,黄兴、宋教仁由上海乘轮船抵达汉口,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黎元洪得讯,赶忙派人肩着写上“黄兴到”三字的高脚牌游行街市,使全城军民知道革命领袖到了。因此,当黄兴、宋教仁等由汉口渡江到达武昌时,自汉阳门江岸以迄军政府,沿途各商铺、住宅居民,都大鸣鞭炮以示欢迎,汉阳、汉口两地也都鸣炮敬礼。黄兴和宋教仁在都督府与黎元洪会谈后,黎元洪即请黄兴主持军事。略加交谈,黄兴即由武昌首义临时指挥吴兆麟等陪同赴汉口视察战事。此时,革命军正与清军冯国璋部在歆生路附近以火炮激战,彼此处于胶着状态,各在原占阵地相持。但黄兴发现,民军人数太少,总数不过五千馀人,枪炮既缺,军官人数也不足,士兵多是新招募进来的,未有实战经验。是夜,黄兴返回武昌,与黎元洪商议战守之事。当夜黄兴等复渡过江,在汉口满春茶园设立总司令部办公处,重新布置防线,并下令分区防守,赶筑掩堡。
十月二十九日,训练有素且精挟新式枪炮的清军的向民军猛攻,上自硚口,下至张美之巷一带,均为清军占领。黄兴督令将士振奋精神,夺回阵地。在张美之巷,革命军反攻胜出;在硚口,革命军与清军激战于铁路内外,清军据松树林狙击,火力甚猛,黄兴、杨玺章身先士卒,持枪突进,无奈兵不用命,未能夺回。汉口街市大半陷于清军之手。
十月三十日,清廷下诏罪己:诏开党禁,赦戊戌变法及犯革命嫌疑诸人;诏亲贵不得任内阁及国务大臣,俟军务略定,即实行;诏开国会,庶政公诸舆论。以赵秉钧署民政大臣。命顺天府设官钱局、平粜局,以平市价;添练巡警,以卫闾阎。袁世凯与同日自彰德进至孝感亲自督军,北洋军为迎接一手栽培他们的袁宫保到来,像猛虎下山般向革命军猛攻。同一日,注定要在中华民国史上扮演主要角色的蒋介石与张群等人从日本长崎抵沪輥輯訛,投身到推翻清朝的沪浙革命党人阵营之中。
腰悬水壶、足着草鞋的黄兴真乃豪杰!战斗如此紧张激烈,十月三十日晚,还匆匆赶到武昌都督府前广场,对清廷设在武昌的陆军第三中学堂和设在南京的陆军第四中学堂的青年学生约四百馀人发表演说:赞许他们参加起义,著有功绩,最动人的是这句话:“你们将来都是国家干城之选,现在革命要人用,但我可保证绝不把你们当一兵一卒。”輥輰訛十一月一日,清军从王家墩前来强攻民军。民军依堤固守,预备队亦向前线移动增兵,黄兴亲率敢死队督战。但革命军右翼还是伤亡过多,被迫后退。清军遂放火纵烧歆生路房屋,民军失去作战的掩蔽,黄兴不得不下令各军撤退到汉阳,沿襄水布防,汉口保卫战失利輥輱訛。同一天,以奕劻为首的“皇族内阁”宣布辞职,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
革命党人初议上海视南京举动,而在十月三十一日,两江总督张人骏突令徐绍桢的第九镇从南京城内移驻城外三十多公里的秣陵关。
革命形势急转直下,但酝酿已久的一场革命运动,绝不会因一人一事一地的失利而导致整体溃败。
上海,是清末新知识群体及革命党人为推翻清朝专制统治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的大本营,重要的反清组织和革命领袖都曾汇聚、立足于此;宣传革命、同情革命的许多报馆在这里不断发出声音,影响遍及全国;隐居在名目极为古奥的堂、楼、园里的众多幕府人物,对国家大事有着很大发言权和调和能力;任何一个政治力量都离不开租界的支持,在革命与反革命之间,上海租界领事团采中立且表同情态度;各种现代组织和保障系统极为完善;士绅和民众求变求新,支持革命的民气最炽,力度最大。面对汉口失守,南京起义几无可能立刻发动的变故,深得上海商团和士绅认同的英雄豪杰陈其美挺身而出——十一月一日夜,陈其美与李平书輥輲訛、钮永建、叶惠钧輥輳訛等集议,率先提出“上海先动,苏杭应之,南京庶指日可下”輥輴訛的起义方案,钮永建、叶惠钧均表赞同,遂议决。十一月二日夜,李平书在上海自治公所召集会议,定翌日举事的各项准备:“当与警务长穆杼齐君商议保卫地方事宜。余又商请全体商团及救火联合会员,共同守卫城厢内外各重要地,以助警察之不及。”是日,陈其美派黄郛、蒋介石前往杭州运动新军,主持浙江起义之事輥輶訛。十一月二日晚,陈其美和李燮和輥輷訛约会于《民声》报馆,告之他已决次日起事,商议协调行动,何澄和革命党重要人物大多参加了这次黎明前的夜会。
十一月三日一早,陈其美以军政府信函聘请李平书、伍廷芳輦輮訛参加即将成立的革命政府:“十三日(阴历)清晨,陈君以军政府照会致余,劝任民政总长,又浼余劝伍秩庸先生担任外交。余往晤伍先生,初以年老辞,适温君钦甫輦輯訛至,相与力劝及受照会。此一着实为紧要关头,当日若非伍先生出任外交,各领事未必承认……”輦輰訛上午九时,陈其美、李燮和、何澄等一批革命党人,前往斜桥上海总商会广场;一队队早经革命党人运动同时发难的商团,也从不同方向朝商会广场聚集。等商团队伍排列好了以后,陈其美登台宣布“上海独立”!请同志扯下了商会广场前旗杆上飘扬的清廷龙旗,升起了由孙中山制定的青天白日旗。这一时刻,革命党人等待了多年,牺牲先烈无数,终见清朝龙旗降下,共和国旗帜升起,欢声雷动,历久不息。之后,陈其美发表《上海军政分府宣言书》:
……以是我军政府,起光复之师于武昌,不旬日而克复三镇,天下响应,共起义兵,誓讨北虏,重兴神州……我苏浙各省,据长江下游门户,形势重要,故我江东革命军,于九月十三日,起义于上海,以安商业,以宁民居,各守生业,毋相惊恐……凡我三吴健儿,均当效忠于祖国,以建共和之基,不当尽力于满洲,以贻万世之辱。而满洲将士,其有弃逆投顺者,亦概不加诛,视之同等。本军政分府,又念我苏浙等省,民困已久,暴征苛税,是皆满清之虐,而江南水荒,收获寡少,谋生不易,用特将江浙皖境内一切恶税,尽行豁免,以抒我父老之难,而免奔亡之苦輦輱訛。
下午,陈其美集敢死队于西门外斜桥西园向位于高昌庙的江南制造总局进发。
江南制造总局,官方简称沪局,沪民简称制造局。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八月,经李鸿章奏陈设立,厂址在上海虹口。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年),迁至高昌庙新址,局面大为扩大。江南制造局为清廷最重要的兵工企业之一,建有炼钢厂,可压轧钢板、钢轴、枪坯、炮坯等;新式炮厂,所产有大炮、快炮两种,其大炮,全国无可匹敌,最大的要塞炮,重五十二吨,装上八百磅重的炮弹,在一千码以内,可击穿十九英寸厚的铁甲;枪厂,主要生产九口径毛瑟枪;弹药厂,可生产火药、炮弹、子弹、地雷等。此外,制造局还可制造兵舰,如清末生产制造的就有萍福、萍寿、甘泉、安丰、联鲸、澄海号等。在前往制造局的途中,何澄看到,一路上站岗的警察,果然遵守诺言,没有采取任何干涉行动,像看热闹似的站在一旁。当革命军来到制造局前时,那里已经聚集了成千的民众。何澄知道,这些人都是革命党人运动来的。因为这些人分别拿着明火枪、四瓣火枪、猎枪、大关刀、长矛等,甚至还有拿着木棒的,显然是为响应起义而来的。
江南制造局的建筑很坚固,围墙极高,四角围墙上还筑有碉堡,大门前面一条长巷,节节设防;新调护局炮队营和巡防营在江边还设有排炮六门,要道均设有机关枪阵地,大门口附近配有小钢炮,黄浦江船坞边有军舰掩护,且吴淞炮台大炮也能远射制造局。五时,陈其美率敢死队乘制造局放工之际,拥入局门。制造局总办(道员)张士珩(字楚宝,安徽合肥人,李鸿章外甥),起先也没真打,只是放了一排空枪。敢死队见无子弹,以为是革命党人已运动好了里通外合、外动内应,于是抛掷炸弹,益发前进,没想到却被清军打了一排实枪,造成冲在前边的敢死队员一死二伤。陈其美指挥再攻,数次冲击,都被守军击退。在革命党人进攻时,围在制造局门前的民众也同时呐喊助威,无奈革命党人武器既少且旧,用香烟罐做成的土造炸弹,威力太差,既炸不倒围墙,又对制造局守军造不成重大伤害。几次冲锋下来,死伤累累。相持之下,雍雍儒雅的陈其美忽发一念:“同属国民,岂有不愿政治改良国家兴盛之理,特彼等为清室之爵禄所迷,不解革命之义耳。吾将只身入内,晓以大义,或可不战而定上海,以免惊闾阎而残同类。”何澄等人考虑陈其美这样进去劝降危险太多,弄不好,等于送死。陈其美则说:“果有不测,吾不过一条命,如此相持下去,岂非牺牲多条命乎?”輦輲訛说完,便昂然直入。陈其美置自身于死地而保革命之成功的一幕,何澄一直记在心里:为避战友和民众无畏牺牲,视强敌如草芥,置生死于度外,铁血中又带仁慈精神,黄兴为一,陈其美第二。
陈其美进入制造局后,以《民立报》访员身份劝张士珩不要再为清廷卖命,以避免军民流血之祸。张士珩在北洋军械局司职五年,到江南制造局业已六年,多年制枪造炮,生产弹药,耳熟目染,已成军火专家,所以非常顽固。早在十月间,李书平时就曾力劝不要再往南京运送枪械了,张士珩不但不听不从,反而开足马力,抓紧生产枪炮弹药。此役,只小试牛刀,民军便不堪一击,所以他更不把“乌合之众”的民军看在眼里:“你们这批亡命之徒,待我将外面这些狐群狗党打死,再来杀你。”輦輳訛正在自治公所督率商团保卫地方安靖的李平书,闻听陈其美进入制造局被拘压的消息后,即刻携李英石。赶往制造局营救。见了张士珩,请求保释陈其美,张士珩说:“书生不知利害,妄思革命,徒送死耳。”輦輵訛李平书见保释无望,只好和李英石退出。陈其美被拘,众人都急,李平书回到自治公所,王一亭輦輶訛前来,复又携王一亭赴制造局,以市自治公所、县商会名义求保陈其美。张士珩此次语气有所缓:“彼称《民立报》访事,即着该报馆具结以后不再来局滋扰。”輦輷訛李平书和王一亭退出制造局后,即与沈缦云輧輮訛商量找《民立报》同志开具保书,但已半夜十二点多了,《民立报》馆访事的访事,到印厂的到印厂,无人可开保书具结。制造局不克,陈其美被拘俘其内,遂成为上海起义成功与否的大关键。“时城中文武官僚俱已出避,由商团及救火会员看守衙署、监狱,居民安堵如常,毫无惊惶之状。民党因陈君被拘不放,决计攻局”輧輯訛。
十一月四日凌晨一时,商团、帮会、起义军、响应起义的军警纷纷向制造局汇合,甚至连上海滩的艺人潘月樵(九亩地新舞团京剧武生演员,艺名小连生)也赶来攻打清军在上海的最后一个堡垒。商团一千馀人从正面主攻,仍由敢死队做前锋,清军以机枪居高临下,民军攻击未果,受伤十馀人,李英石指挥商团主力部队进入前沿阵地,持续攻击,但始终被清军的枪火压制在大门之外。相持了两个多小时之后,起义的沪军巡防四营偕同商团一部从制造局后部的枪厂拆墙冲入局内;反正的上海道署清兵、各署练勇由海军栅栏潜入船坞;还有一路人马由瞭望楼爬至公务厅,战事由只限于大门而四处开花。张士珩在又一次击退民军的进攻后,愈发得意,欲将陈其美处死。但有一名被革命党策反了士兵救了陈其美,此人叫张杏村。他对张士珩说:“此人乃微弱书生,有何本事?杀不杀无济于事;但他们党人很多,均不怕死。今若杀了他,设异日他们专来找总办谋报复,可了不得。”张士珩说:“我不怕他们,更不怕死。”张杏村又说:“总办所说甚是。但总办的少爷、小姐均在外居住,身家性命以及财产也当顾虑。即我辈在此自当同总办出力。设若革命成功,他们必不饶恕我们。请总办想想,何不等大事平息,再来杀他不迟。横直他在这里,哪能跑得脱?”輧輰訛张士珩对此说辞并没动心,他之所以没杀陈其美,只不过是为了手里有个人质,不但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且可以让“乱党”不再进攻制造局。与此同时,张士珩也很担心他父亲及家眷的安全,电话摇到家里无人接,遣差前去戏园子寻找又不知去向;早就电话急请两江总督派的援兵一个也没见到。垂死挣扎之时,民军已将制造局二门炸破。原来,潘月樵发现制造局门侧有木制栅栏,可用火攻,附近杂货铺铺主主动捐助出火油,让民军焚烧;民军等员又从制造局炮兵营护墙沟内夺得钢炮一门,拖来对准大门开炮轰击。张士珩深知大门二门一破,沦陷在即,再不从后门逃脱,自己将会成为革命党的刀下鬼。大势已去,匆匆忙忙从后门登上一只小火轮,逃逸到事先联系好的法租界德商洋行輧輱訛。民军和革命党人冲进张士珩的住宅,把陈其美救出。陈其美含笑走出时,还问何澄等革命党人:“诸位来了么?今晨之战,不知死伤如何?”輧輲訛何澄听后,感佩至极。原来陈其美常说的“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的豪言背后,竟内藏着这么一种“极浓厚之仁慈精神,虽在颠沛造次之中,未尝不流露于外也”。
上海光复终于成功,对于已处劣势的革命党人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以上海为辐射中心,促成了当时中国最富庶的浙江、江苏两省起义,及至苏浙联军攻克南京,南方的革命阵营遂与北洋军事集团战成平手。事实证明,武昌有首义之功,上海有扩大辛亥革命成果,催生中华民国诞生之功。
上海光复后的第一天,全沪学校商铺悬白旗,颁文告,民众莫不以光复成功而欢欣鼓舞,集资犒劳民军的热情场面随处可见輧輳訛。
上海光复后,革命党人和民军就推举谁为都督一职进行一场激烈的争夺。具体人选集中在陈其美、李燮和、李英石身上。刚从杭州起义归来的黄郛和留在上海策动参与光复起义的何澄是坚决支持陈其美的。不只因为陈其美是中部同盟会上海的实际负责人,又是光复上海的领导人,具有统率军政的资历和人望,更由于陈其美在上海起义中“最为出力,经营惨淡,出入险地,力任劳瘁,众士归心。”輧輴訛他们认为,陈其美“对各方人才之延揽,实具有唯一特别魔力。无论何人,一与之遇,无不为其诚恳之态度,与锐利之词锋所折服,故其时一般须发斑白之老前辈,无不乐拼其老命,本其声望与经验,出而为英士先生效用。如外交方面,有伍秩庸、温钦甫诸先生担任;交通方面,有王一亭、唐露园、吴承齐诸先生担任;财政方面,由朱葆三輧輵訛、沈缦云、虞洽卿诸先生担任;民政方面,又有李平书先生担任,故能百事俱举,完成缔造民国之大业,决非一手一足之劳所能举也!尤奇者,英士先生能将各位老辈与无数后进,融洽一炉,和衷共济,各尽所能,使共同向一目标蓦地奋进,从不闻有互相排挤倾轧,或诿过卸责等事。”輧輶訛先是,当上海光复后,“由李燮和主持军事,过了三日,还是乱糟糟的,一无办法。南京第九镇举义失败,情势危急”輧輷訛,于是李燮和被排除在都督人选之外。后来,实际主持上海一切事务的陈其美和同盟会的革命党人,与上海地方绅士集团在商讨筹组上海军政分府、推举都督的会议上,发生了决不相让的动火争执。十一月六日下午二时,在旧海防厅署举行推选沪都督会议,李平书为主持人。会议开始,你说该推举李英石,我说该推陈其美,这样争来争去,显然没有结果。“陈英士当场提出一张未经协商事先拟就的都督府人选,陈自任都督,黄郛为参谋长,李英石、李燮和、陈汉聊、章梓、杨谱笙、钮永建、沈乩、叶惠钧、王熙普等为参谋。名单一经宣布,顿时会场大哗,叫嚷不已……”輨輮訛关键时候,“膺白先生忽由人丛中挺身出来,一番激昂慷慨的演说,决定组织都督府,推陈英士为都督,大局遂定”輨輯訛。上海革命党人之所以在起义前后采用上海军政分府的名称,纯因套用武昌首义湖北革命政府所用组织名称,以示一律;称“分府”则是由于上海属江苏省管辖,“分府”则不致有歧义,此时改用沪军都督府,则有重打锣鼓另开张之意。
从旧海防厅署出来后,陈其美和黄郛、何澄等同志拟订了《沪军都督府条例》,正式组织军政府。都督府下设司令、参谋、军务三部,陈其美兼任司令部长,黄郛任参谋部长,钮永建、李英石任正副军务部长,外交总长由伍廷芳出任,民政总长仍为李平书,财政总长为沈缦云,交通部长为王一亭,海军部长为毛仲芳,该名单经与李平书协商后交由《民立报》馆翌日发表。同时,议定尽快亲练一支可由革命党人节制的“共和卫队”,并以都督陈其美的名义即刻发出通告,请各路民军于明日“下午两句钟,各队长官齐集本府(小东门大街旧海防厅署)听令,并带各该管队兵士名册前来,勿误为要!”輨輰訛十一月七日《民立报》刊出《陈其美就职通告》和《沪军都督府人员名单》,人们惊讶地发现,除伍廷芳、李平书为社会名流,毛仲芳为清海军起义将领外,其馀均为同盟会的革命党人輨輱訛。最难能可贵的是,沪军都督府各部长,没有起用一个有立宪派背景的人出任任何一个职务。这显示了同盟会革命党人决不向清廷妥协的态度和立场;而陈其美的“都督视事通告”,不但颇有民主共和的新气息,也透露出敢于担大义、负责任的胸襟与抱负:
其美忝承军学绅商开会公举,才疏望浅,不克担承。惟当军务倥偬之际,一再思维,与其推诿误事,负罪国民,何如勉策驾驭,共扶大义。夙仰军队诸同胞志切同仇,心存救国;其美既勉为其难,诸君必共匡不逮,为此即日视事,特行通告。至祈戮力同心,亟图进取,所有一切风纪军律,其美当与诸同胞公共遵守。倘有违犯纪律者,其美当为大局计,万不能稍事姑容也,军律即日宣布。特告輨輲訛。
十一月七日,黄郛和何澄到旧海防厅署接收改编参与上海光复的各路民军,一为安定社会秩序,二为讨檄南京清军,建立共和。此次改编的沪军,隶属于沪军都督府参谋部下,共组建了两个整编师,名曰沪军第一师和第二师。第一师师长由吴绍璘担任。吴绍璘(一八七七~一九一三),字仲吕,湖南湘乡人。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到日本学习军事,一九〇二年四月,由陆军士官学校下近卫步兵第一联队实习后毕业回国。参谋长为吴晋。吴晋(一八八二~一九四〇),字惠范,江苏江宁人,日本士官学校第三期炮科毕业生。沪军第一师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改编为中央陆军第十师。第二师师长由黄郛担任,何澄为参谋长,副参谋长为吴震修。第五团团长是蒋介石,后来成为蒋介石终生幕僚的张群担任团参谋。沪军第二师是以蒋介石从宁波带回来的一个团为班底组编的,其馀各团士兵也大多为浙东纯朴农民,各级军官均系留日士官或浙江武备学堂出身。
沪军二师司令部设在闸北南海会馆。组建之后的首要任务是守卫江南机器制造局。那里枪支弹药充足,是革命党人武装自己,也是派部攻克南京的军需要害。当时从南海会馆到制造局要通过英租界,在上海起义的当日陈其美即已发布《通告保护外人利益书》,所以沪军第二师的将官即使是武装骑马过租界时,领事团也从未加以干涉。
沪军都督府和沪军建立起来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支援在武汉苦苦支撑的黄兴。经过战略考虑,革命党人觉得尽快攻下南京是一石击二鸟的上上策。十一月八日,革命党人决定组建江浙联军,举徐绍桢为联军总司令,并发出“檄南京文”:
金陵龙蟠虎踞,为长江下游第一都会,人文钟秀,冠盖江南,我明太祖洪武之旧都也。甲申之变,满虏趁机窃取中原,以少数野蛮之人种,竟陵制我亿兆神明之民族。我先民抗义成仁,前仆后继,以是二百六十年间,光复之旗不绝于道。然往事之失败,皆由同胞昏昧,不知大义,甘做汉奸,自残同种,以至含垢多年,未解奴劫。今天下光复之师,同时并起,我江东革命军,特于九月十三日(阴历),举义于上海。人民欢迎,健儿踊跃,遂得克复江南制造局,保守吴淞炮台。地方安靖,不犯秋毫。本军政分府拟上溯长江,恢复江宁,克日会合武汉皖浙光复军,共伸天讨,诛锄野蛮之满政府,建立共和之新国家。江南多忠义之士,久抱同仇,谅必闻风兴起,用特通告。檄文到处,其速响应,为江南独立先声,人民商贾,毋得惊惧。须知本军政府之起义,乃所以救我同胞,非所以累同胞也。至于驻防旗兵,如有忠心归顺者,概免其死;若有敢抗义军者,杀无赦!
此檄輨輳訛。
上海革命党人自发出“檄南京文”后,不仅江南革命军纷纷响应,甚至连远离江南的江西、广西、广东等地的忠义之士也前来汇合。从十一月九日,浙军司令朱瑞率部出发,到十一月二十四日江浙联军会攻南京,先后加入江浙联军的共有苏军司令刘之洁部三千人,浙军司令朱瑞部三千人,镇军司令林述庆部三千人,沪军司令洪承点部千人,粤军司令黎天才部千人,镇军柏文蔚部两千人,扬军徐宝山部两千人,吴淞军政分府李燮和光复军三千人,另有江西、广西民军数千人,总计约三万人,另有海军舰艇二十馀艘輨輴訛。这时段,沪军都督府成了攻取南京的军需供应地和大兵站。南来北往,只要是为了推翻清廷的,都倾力接待。葛湛侯在《辛亥革与浙江》一文中回忆:“沪军都督府和浙江上海兵站,对我们的供应实在好。我们的炮是老式的,所备炮弹极少,作战起来是困难的。黄郛得知此事,立刻叫高昌庙制造局查明还存有哪些炮弹堪以拨用。据报,合于我军这种炮的炮弹已没有了,倒有新式的管退山炮十二门,还是根据买来的外国样品仿造的,业经试放,成绩甚好,炮弹不少。我们立派炮兵营管带张国威去检查,复称‘炮弹充足,炮极好’。黄立即将十二门新炮全部拨给浙军。我们得到这炮如获至宝,但是炮队的马匹出发时带的本来不够,炮队组织既有改变,马更不够,于是由沪军都督府设法买进跑马厅淘汰下来的不适合竞赛的马,向各马车行商量贴给费用,掉给已经教好的马。所以我们的炮就很快活动自如了。”輨輵訛十一月二十四日,江浙联军分四路会攻南京,连克外围乌龙山、幕府山、孝陵卫等清军要塞,但在天堡山遇到清军有力的抵抗;二十七日,中华民国军政府战时总司令黄兴坚守的汉阳被清军全部占领;十二月二日,江浙联军攻克南京。汉口、汉阳先后不守,虽败犹荣,因为黄兴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坚守汉阳近一月,给革命党人争取了策动海军起义的时间,使得全国各省革命党迅速崛起,在清军顾此失彼的情况下先后响应与独立,然后合围南京。革命党人丢失了汉口汉阳一城一池,固为憾事,但并没有影响全局;而清军丢失了南京,对踌躇满志的袁世凯却是一个重大打击。因为“南京重要性自然远甚于汉阳。袁世凯北洋军大部分集中京阳铁路,如欲转移至南京要北上经丰台再转津浦铁路南下,费时费力,还没有能反攻这石头城的把握。因当时海军反正,归附革命,长江及沿海都不能应用轮船输送以攻南京”輨輶訛。由是,南北战事,不是更趋激烈,反而正沿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十二月一日,黄兴由武汉乘南洋丸返往上海,在镇江与西上的宫崎寅藏邂逅,一同乘轮船返回上海。黄兴此次返沪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速定北伐计划,二是谋政治之统一輨輷訛。
十二月二日上午,何澄得到黄兴和宫崎寅藏到沪的消息后,旋即赶到他们入住的胜田旅馆,探访两位老朋友。何澄赞扬黄兴的功绩,黄兴却拿出他在赴沪途中写下的一首《山虎令》递给何澄看:
明月如霜照宝刀,壮士淹凶涛。
男儿争斩单于首,祖龙一炬咸阳烧。
偌大商场地尽焦,革命事,又丢抛,都付与鄂江潮輩輮訛。
何澄看得出来,这首词是黄兴为汉阳没有守住而自责,也为汉口被清军攻占后火烧的情状而悲痛。中国人素以成败论英雄,但何澄这批革命党人经历了太多的失败,所以面对“败军之将”黄兴,非但没有丝毫“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话语和脸色,反而于下午三时借沪军都督府在张园召开筹饷大会时请黄兴演讲。当黄兴中途出席时,全场一千馀人“一致起立,一时拍手掷帽之声响雷而起,且有跃起大呼,以示欢迎者,良久始止”輩輯訛。
进入十二月,南北议和之声此起彼伏。南方革命党人与袁世凯内阁最后议定十八日正式举行南北议和会议,地点在上海工部局议事厅。因工部局市政厅在英租界,陈其美原想派沪军第二师前来保护参加议和谈判的双方代表,无奈租界领事团不同意。情急之下,成立了临时招待部,派员分驻清使及参赞、随员住处,以便照料一切。临时招待部正部长为沈缦云,副部长是许继祥;第一招待所所长吴震修,第二招待所所长唐之道;招待员除了何澄,另有沈仲芳、杨镇、陈南星、彭光湘和陈纲。临时招待部名单拟定后,陈其美即请伍廷芳将这份名单通知领事团和清使知照;民国议和总代表和参赞,袁世凯内阁代表、参赞和随员及招待员由英国巡捕保护;开会时,从浙江路到西藏路一带的南京路断绝交通,由巡捕戒严;住在公共租界的议和代表由沪军都督府保护。
临时招待部第一招待所负责照料袁世凯内阁派赴的和谈代表、参赞和随员。清使唐绍仪一行到了上海,沈缦云、黄郛、吴震修、何澄等到埠迎接。北方议和代表团下船之后,黄郛、吴震修、何澄见了章宗祥和冯耿光輩輱訛等留日同学后,都哈哈大笑起来——战来战去,议和往来,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人!沪军都督府把袁世凯内阁议和代表团安排在静安寺新开张的豪华时髦的沧洲饭店入住。因冯耿光是何澄在军谘府二厅的上级,与黄郛和吴震修是很熟的同事,所以他们暗地里告诉冯耿光:“此地虽由都督府接待,但是公共租界,有很多不便,如保卫问题,盘问旅客行动,检查旅客信件……你如果不愿受此拘束,可以搬到别的旅馆。”輩輲訛冯耿光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天,进出果然不便,于是就和章宗祥、张国淦、陈锦涛搬到了二摆渡桥礼查饭店。
袁世凯内阁议和总代表唐绍仪輩輳訛另住戈登路英国传教士李德利家里。
十二月十八日下午二时半,民国总代表伍廷芳、中央军政府代表王正廷、民国总代表参赞温宗尧、王宠惠、汪精卫、钮永建与袁世凯内阁代表唐绍仪及其随员在工部局市政厅开谈。然而,何澄早已知道,这种和谈只是台面上的,真正起作用的地方是在惜阴堂。惜阴堂主人叫赵凤昌(一八五六~一九三八),字竹君,江苏武进人,张之洞任两广总督和湖广总督期间,任机要文案。一八九三年,因御史徐致祥参奏张之洞受涉连,被清廷革职。张之洞遂将其安排为武昌电报局驻沪代表,办理通讯运输诸务。庚子事变时,策划“东南互保”,是其杰作之一。一九〇八年,赵凤昌在公共租界购地约十亩,建起了这幢英式楼房。惜阴堂前后五间,二层半高,有前后两个门可以出入。前门为南洋路十号(一九四三年改为南阳路一五四号),后门开在爱文义路一百号(今北京西路)。正房东楼有骑楼,西有琴房可通花园。房屋前铺有草坪,四周为水泥道,西南角略高处有一个亭子。赵凤昌以楼下东西的书房作起居室,电话装在书桌东面,号码为三零三一三。房间很大,里面的家具也都很宽大,很有官派輩輴訛。
十一月十五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在沪成立后,革命党人黄兴、宋教仁、章太炎、陈其美、黄郛、李书城等都曾来惜堂阴造访赵凤昌。何澄当然也少不了来,并与赵凤昌之子赵尊岳成为好友。
当时赵凤昌参与南方决策、调解南北争议的幕后活动并不为人知。冯耿光回忆道:“我和唐绍仪是同乡,在北京是邻居,素有往来。到沪后,每日见面很谈得来,他常把议和情形和南北双方的动向告诉我,我从而知道梁士诒是袁世凯的心腹,密电往来,由梁与唐亲自掌握。管理密电的姓区,也是广东同乡,由他译出交唐,唐有时也给我们看看,大家还议论几句。唐看过电报后,往往就打个电话,我们以为找伍廷芳,令我们惊讶的是赵凤昌!有一天,区译的北京的一件重要密电,唐看后说:‘北京回电来了,赶紧打电话给赵老头子。’说着就打电话,说话时有说有笑,非常亲热,我觉得奇怪,憋不住就问他:‘您有机密事,不找伍秩老,为什么先打电话给他?’老唐说:‘秩老名义上是南方总代表,实际上做不了什么主,真正能代表南方意见的,能当机立断的就是这个赵老头子。’我就问赵老头的经历。唐说:‘……他熟悉洋务,对国内的政治、军事形势也了如指掌,为张季直(张謇)所器重,因此,江苏的程雪楼(程德全)、浙江的汤蛰仙(汤寿潜)等南方的都督和赵全有交情。民党中如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常向张季直请教,张必就商于赵竹君。张从南通来沪必住赵家,赵竹君腿脚有病,不能下楼,孙中山、张季直、胡汉民、汪精卫、陈其美、程雪楼、汤蛰仙等就到南阳路惜阴堂晤谈开会。我知道在南北议和期间,每礼拜至少有两天在赵家开会,他是众望所归、洞察全局的智囊,我找他了解情况,不会走弯路’。”輩輵訛唐绍仪找赵凤昌没走弯路,孙中山从海外赶回国后也没走弯路。十二月二十五上午九点三刻抵沪,入住静安寺哈同花园,下午二点三十分,由伍廷芳邀至惜阴堂与赵凤昌会谈。此次谈话黄兴等参加,共进行了两个小时。二十六日,再赴惜阴堂与赵凤昌等会见。其后,孙中山又多次到惜阴堂商讨统一建国诸要事。
南北和议代表会议从十二月十八日至三十一日,一共开了五次,除双方停战限期以外,最重要的君主立宪还是共和民主及人民投票选举大总统诸端,均无成就。为了不让民国这个已怀胎十月的婴儿死在腹中,黄兴、孙中山采纳了赵凤昌、张謇的建议:先树政体,再图其次;待婴儿产出后,革命党人这个生父如果没有力量抚养,只要早已表示愿意抚养这个婴儿的袁世凯能做到“清帝退位,赞成共和,承认中华民国”,那么,就把这个孩子的抚养权交给他。十二月二十九日,十七省代表在南京选举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以十六票当选。一九一二年元月一日,孙中山由上海赴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中华民国正式诞生。开元第二日,孙中山即发表通电,中华民国改用阳历。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逼得袁世凯不得不致力共和,坐遣北洋军人纷纷通电奉请宣统逊位。二月十二日,清廷公布退位诏书。二月十三日,孙中山收到清廷公布退位诏书后,即咨文参议院辞临时大总统。咨文曰:
(清帝)今既宣布退位,赞成共和,承认中华民国,从此帝制永不留存于中国之内,民国目的亦已达到。当缔造民国之始,本总统被选为公仆,宣言、誓书,实以倾覆专制、巩固民国、图谋民生幸福为任。誓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本总统即行解职。现在清帝退位,专制已除,南北一心,更无变乱,民国为各国承认旦夕可期。本总统践誓言,辞职引退輩輶訛。
“清帝退位,赞成共和,承认中华民国”,就将临时大总统让与袁世凯,这是革命党人与袁世凯在惜阴堂主作保的前提下达成的协议。无论袁世凯用了什么手法请清帝退位并下了诏书,孙中山也不能不践行当初“虚位以待”的承诺。尽管共和之路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出现了许多反复,但一个铁定的事实是,无论谁想恢复帝制,实行专制,都会立即失去人心。这就是孙中山及其他的追随者留给我们的最大的遗产。
黄兴在南京临时政府任掌军政之权的陆军总长和掌军令之权的参谋总长后,将革命党人和起义各部队重新整编;另设大本营,筹划北伐用兵事宜。南京临时政府,虽然为时甚暂,连同黄兴的南京留守府加起来为六个月十四天,但黄兴对军队的整编,却成为中华民国军制史上向现代化军队迈进的肇始。
首先,黄兴将南京卫戍部队和筹划中的北伐作战部队归于大本营兵站之下,其指挥部队和序列如下:
南京卫戍总督:徐绍桢。
江北(皖)第一军,司令官柏文蔚。
江北(苏)第二军,司令官徐宝山。
淮南各军,司令官孙岳。
淮北援军,司令官顾忠琛。
江南宁镇淞澄四路要塞,司令官官成鲲。
长江上游水师(湘、鄂、赣),李燮和。
长江下游水师(苏皖),总司令张通典。
其次,隶属于陆军部序列的共有五个军,二十六个师:
第一军(镇军),军长柏文蔚,初辖陆军第一(宁军,师长林之夏,后高佐国)、第二(沪军,师长杜淮川,后朱志光)、第三师(浙军,师长陈懋修),后改辖陆军第一、第四(苏皖合军,师长孙棨)、第九师(徐州部队,师长冷遹)。
第二军(扬军),军长徐宝山,辖陆军第十一、第十二师。
第三军(桂军),军长王芝祥,辖陆军第八(湘桂军,师长陈之骥)、第十七师。
第四军(粤军),军长姚雨平,参谋长李济深,辖陆军第二十二(师长林震)、二十四师。
第五军(浙军),军长朱瑞,辖陆军第六(师长朱瑞,后顾乃斌)、第二师。
沪军第一、第二师改编为中央陆军第十、第二十三师。第二十三师原防区在上海松江以北至上海北站,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除留一团驻守外,其馀各团渐渐进驻南京,故后来黄兴的留守府及江苏都督府卫队都有二十三师的兵。
对军队序列和整编完成后,二月二十一日,黄兴和李宝成、何澄等一百馀名将校军官联合发起组织了陆军将校联合会,其缘起为:
军兴时代,非多数瑰才荦识之士同德协力,以供国家之牺牲,未有能歼大敌、建伟业者也。征之历史,自古皆然。比者武昌起义,不匝月而光复十馀省,诚吾国革命史之特色。然北虏未灭,正吾辈枕戈待旦,为国家效死之秋。种族存亡、国家兴灭,在此一举。肩兹巨任,非有高尚之学术、卓越之精神、优美之道德,不足竟全功而巩新国。用拟邀集同志,结成一大团体,互相研究,互相箴勉,铸成中华伟大军人之资格,以共济时艰。此则某等组织斯会之本旨也輪輮訛。
二月二十五日,何澄到南京三牌楼第一舞台参加将校联合会成立大会。定宗旨为:“研究学术,增进道德,以期精神上之联络”。入会资格为“须陆军学校卒业,具有军事学识者,由会友一人以上介绍,得为本会会员;但有违反本会宗旨,及玷坏本会名誉者,经本会议决,得令出会”輪輯訛。经选举,黄兴被举为会长,陈蔚为副会长。与会者中,以后活跃在军事和政治舞台者众多,如黄兴、蒋作宾、宁调元、何成濬、仇亮、李书城、黄郛、何澄、何应钦、张群、耿觐文等。所谓“国家多难,武事为先,欲谋辅助进行之方,必藉集思广益之力。是以纠合同志,创设陆军将校联合会,结成一大团体,互相箴勉,铸成中华伟大之军人,以共济时艰”,在这些参加将校联合会的将校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一九一二年六月十四日,黄兴在一日之内连发四篇通电和文告。在《解职通电》,称:“自临时政府北迁,此间军队林立,亟待整理,大总特设留守机关,以资镇慑……幸赖各军将士深明大义,诚信相孚,得免重咎。自四月至今,与署内各员极力筹备整理办法,依次实行。约计宁垣军队,现已裁撤者数逾三分之一,其存馀各军队亦均商定办法,按期分别载并。”輪輱訛在《布告将士文》中,黄兴表达了对裁撤自己部队的无奈和痛心,并对忠爱之官兵安置方法,进行了公告:“以债殉国则国危,以民养兵则国困。诸君子痛国权之损失,慨民力之难支,于是减薪捐俸,以济时艰,裁兵归农,以节军费。此尤忠忱贯金石、义声震遐迩者也。兴(黄兴)对于我忠爱之军人,酬庸未竟,积歉方深,近日力谋所以安置之方法,规画甫定,略分两端:其一退职军官之补实也,其一退伍兵士之周恤也。军官补实之法,前已电请中央政府充准施行,一俟各军表造齐,即可按级请补。军士周恤之法,按照道里远近,除应给饷银外,酌发川资,必使安返里闾,不致流离道左。以上二者,必期实践,凡我将士,可无疑虑。惟兴自今之后,所殷殷期望于诸君子者有三:曰爱国,曰保民,曰服从军纪。”輪輲訛七月三十一日,陈其美亦请解除兵柄,将沪军移交给江苏都督程德全。程德全复任黄郛为参谋长,筹办南京上海善后事宜。黄郛为顺利完成裁撤所属部队的重任,率先解散所部第二十三师,缩编为一个独立团,仍驻淞沪。八月三十日,黄郛致电袁世凯、北京政府陆军部、参谋部和程德全,报告取消二十三师司令部:
民国成立以来,国帑奇绌,险象环生,遣散兵队,实为救国第一要策。郛(黄郛)忝握兵符,时滋隐惧。虽本师兵数众多,服装武器,亦较完备,而回顾国库左支右绌之状况,实不忍再握重兵,加重负于国民,故早呈请江苏都督拟将所部遣散,以节国用,而纾民困。因遣散经费一时无着,不能迅速进行。盖虽不贪婪陆军师长之禄位,置国家大局于不顾,亦不愿徒窃取消师部之虚名,加未了难事于他人,故不得已延宕至今,始将所部陆续遣散归并。将校兵士,均深明大义,挥泪作别。现已一律完结,应请将师司令部即日取消。除径报江苏都督外,理合电闻輪輳訛。
这是中国历史上军权归还中央的首倡之举,但沪军第二十三师自我裁撤,实属可惜。下属第九十团团长傅墨正在二十三师解散后曾不无遗憾地说:“看看人家的队伍不像队伍,我们的真可爱呀,谁比得上我们的队伍?”但黄郛和何澄都是有国家观念的人,他们没有私念,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做出了令此后拥兵自重的军阀们说起就感汗颜的正确决定。
八月十九日,何澄怀抱于中华元年二月十六日所生长子何泽民(后改为泽明),膝下端坐长女何怡贞,在上海一影楼摄影留念。八月下旬与妻王季山回到苏州,正式退出军界,在苏州安家定居兴业。二十九日,在他准备解甲归田之际所摄的这帧照片背面,写下了《往事回想录》,给自己留日参加晚清新知识界团体,直至参加同盟会,归国后建立中华民国的革命生涯做了言简意赅的阶段性总结:
余同吴质夫先生同船东渡,时遇吴稚晖君,因送学生学陆军与蔡公使触,余将入清华学校,未一月即罢课。议论此事,年少气壮,不知利害。旋因俄横于满洲,学生组织义勇队。王小宋得政府赏,义勇队解散。与同志二三十人组织军国民教育会。孙中山东来,黄敬五(今号克强)议改组同盟会,于是成立。余深以军队革命事半功倍,由农而改学陆军,得良友蔡松如助得咨文,入振武,入联队,入陆军士官学校,同学中同党者颇多。毕业归国,人趋利禄,且道德坠地,人心险狠,余在北京唯闭门读书。旋欲享家庭幸福,与王季山女士结婚,结婚之现年生女怡贞。八月十九革命,九月初三眷来上海。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六日生我怀抱之贵儿泽民。
中华民国元年八月廿九何澄记于苏州十全街九月十九日,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授沪军吴绍璘、洪承点、黄郛为陆军中将,何澄未予授衔之列。但他在沪军第二师师参谋长军职上所作的种种贡献,却被当年上海许多朋友记着。上海闻人、《晶报》主笔张丹斧,一直尊称何澄为“何将军”。一九三〇年十一月,他到何澄家看文物,回来后即作一文,并亲书为人称道的柳杨体“何将军家看铜器”七字,制版当标题,配文刊发。也许,没有袁世凯授衔的“何将军”,何澄听着更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