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颗苦糖。嚼碎往下咽，我以为，会苦后甘甜。可嘴里还是苦的。苦得就跟小时候不爱吃的药丸一样，即使哭闹不肯吃，可还是被绑手绑脚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美雪姐，我知道我还不够坚强。可我看不到这一路漆黑的光亮，就像一路都在下雪，感觉冷，却只有我一个人。我只能想到你，会拉住我的手，在漆黑寒冷中，给我带来些许暖光。因为你眼中，有太阳。
和你说过的那个愿望，好像，也不太可能实现了。你走了，他走了，妈妈也走了！他们告诉我，都是为了生活，为了我们。而我，是不是也该为了些什么，再坚持下去。
“兰兰！”
厨房传来陆小芳的声音，余兰合上日记本，起身走了出去。
“奶奶，怎么了？”余兰站在大厅，把额前的一丝长发往耳后撩了撩。她长高了不少，脸蛋也更清秀了，长发齐腰，出落得亭亭玉立。鹅黄套装裙已变成迷你短裙。她很久没添过新衣了。
“没盐了。”陆小芳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这里是以前做包子的作坊。两年前，小刘回来后，他们就搬来了这里。好在算宽敞，隔成了两个房间，一个小饭厅。
“给我钱，我去买。”
“哪里还有钱！存折取出来的10块，买了这几天的菜。你妈再不寄钱，米都没了！”
陆小芳缩回厨房，用锅铲大力铲着锅里的萝卜丝。“盐都吃不起，这日子怎么过！”
余兰杵着愣了一会，跑回房间翻箱找柜。好半天，蹲在地上，看着手里几张一毛一毛的钱。“还是不够，差5毛。”
她抿嘴叹气，起身看看一贫如洗的家。宇轩宇星都不愿意回这，总跑外公家。陆小芳也好几次提到要回乾江，只是愁于没路费。大家，都想着离开。
菠萝！
书桌上，正是余心洁送她的纸菠萝。
她瞧着纸菠萝两眼放光。放下几张一毛钱，就开始动手拆菠萝。
一分一分的钱，被折成了三角形。她一张张打开，一张张叠好。
“五十张！刚好！”
余兰小有成就感地拿钱甩甩，转头看了眼被拆去三分一的纸菠萝。
“对不起，只好用你了。”
巷口小卖部。
“谢奶奶！”
余兰低头双手藏后，攥了攥手里的钱，犹豫半晌。“我…”
谢奶奶依然眯眼微笑看着余兰，一脸慈祥。“兰兰啊，想要买些什么？”
“我想买包盐。”
谢奶奶转身拿包盐放在柜面。
“还要别的吗？”
“不用了。这个钱，可以吗？”
望着递到面前的厚厚一叠钱，谢奶奶有丝惊讶，不一会又慈祥地笑了。接过余兰手上的钱，抽出几张一毛，把崭新一分全还给了余兰。
“这些就够了。”
余兰还没开口说谢，谢奶奶又转身拿了根冰棍。“好孩子，这个，算奶奶请你的。”
“谢谢谢奶奶！”
余兰拿着东西转身低头飞快往家跑。“为什么又哭了！你哭什么！”
巷子转角，余兰蹲在地上遮着脸。“美雪姐，你在哪。妈妈，你在哪……”
两年半前。
余兰放学回来刚跨进门槛。一个篮子砸了过来。
“是不是你拿了？”
“我怎么会拿你的钱。”
“你也知道是我的钱！用命换回来的钱！不是你拿还有谁！”
余兰一身蓝格裙站门口，扎着高马尾，平静捡起刚刚砸到自己头的菜篮，看着面前正在争吵的余曼婷杨义成。陆小芳也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不知所措。
这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小点声，街坊都听得到呢。”
杨义成转头一看，余兰回来了。“去写你的作业，没什么事。”
余兰把菜篮递给陆小芳，背着书包低头进了左侧房间。外面依旧硝烟弥漫。
“你也知道要脸！听到不更好！看看我们过得什么日子！”
余曼婷坐在靠背木椅上，白衣黑打底短裤，裸露被烫伤的腿依旧红色一片。压抑不住的怒火，瞪大的眼，恨不得把杨义成生吞了！
“有什么话，我和你去里面说。”
“没什么好说！一句话，是不是你拿的！”
见杨义成不说话，余曼婷更加火大。“不说话了是不是！还说不是你拿的！你拿去干什么了！说话！”
“急用，过两天就拿回来给你。”杨义成低着头，一脸铁青。感觉窝囊又受气。
“还能拿的回来？啊！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拿了又怎样！还说他不是你老情人！”
余曼婷一听，愣了一会，更来气！边哭边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在里面的时候，为你四处走，去下跪求人，到头来，换你这句话！”
“是，我知道。是我没本事！但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对我指手画脚！”
杨义成身上灰色T恤腰间破个大洞，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说话咬牙切齿！像受了莫大的耻辱！而他说的外人，就是小罗。
“人家只是碰巧才好心帮忙，出于关心说多两句。我没偷人！没有对不起你杨义成！我要早有那心思，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就跟人走了！”
“关心到家里来！我还没死呢！”
“没有他到家里来，也没有那笔钱！我不和你胡搅蛮缠，钱拿不回来，你别回家！”
杨义成转身头也不回出了门。陆小芳在门口想拉没拉住，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
“都吵散了。这头家都散了！”
见杨义成果真出了门，余曼婷气还没散完，对着陆小芳一顿吼。“哭什么哭！坐在这里哭得好看啊！”
一直看着的余兰，起身出来，扶起陆小芳到房间。
“妈，你去休息会吧。腿还没好。”余兰站房间里，看着伤心的余曼婷，只是皱眉。她不想添乱。
“休什么息，睡死过去算了！”余曼婷擦擦泪摇晃起身，余兰跑过去想扶上一把，却被甩开了手。
妈妈她，变了。
“兰兰啊，你妈在气头上，你去看看。哎，也怪你爸爸，不知道拿那么多钱去干什么。”陆小芳抹把泪，倒下床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余兰站在余曼婷房外，门被上了锁。里面没有一点声响。以前，妈妈也是这么担心我的吧。
“人呢？”
宇轩宇星回来了。
“在厨房。”
“哈哈，外公昨天说要给我买自行车！”
看余兰面无表情，宇轩一脸好奇，“爸爸妈妈人呢？”
“姐姐。”宇星绿格衣，拉着余兰的手摇晃着。除了和宇轩去玩，去外公家，宇星其实还挺黏余兰，平时也最听余兰的话。已经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了。
“妈妈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许吵。爸爸有事出门几天。宇轩，你带宇星先去写作业吧。”
“嗯，反正有了自行车，我就能天天去外公家了。对了，怎么不见卖包子了？”
“妈妈腿没好，可能，不卖了吧。”余兰也不清楚，她也几天没看见杨义成做包子去卖了。
宇轩宇星出了厨房。
眼看夜幕降临，厨房光线逐渐暗淡。她坐在灶边矮凳上，双手抱膝头歪靠。美雪姐，他们吵架了。我不知道，是因为钱，还是因为那个罗叔叔。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自那以后，杨义成除了拿过一次钱回家，便不知了去向。
而腿伤好得差不多的余曼婷，在不久后也不知去哪工作赚钱了。
在余曼婷去之前，小罗来过两次。一次，是一个人。还一次，带来了一个小男孩。还带余兰宇轩他们出去玩过一次。之后，不时会和那位瘸腿罗城管送些肉菜来家里，偶尔还有那位年长的高城管。
余兰知道，叔叔们很关心妈妈，对自己也很好。可她并不了解，叔叔们和妈妈，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总是好奇，却从不敢问出口。妈妈，好像也有很多自己不了解的事情。
余曼婷走后，每个月，都会定时打些钱回来。陆小芳不会取钱，余兰每个月都会和陆小芳去银行。帮忙洗衣洗菜，督促宇星学习。大雨天，有时会背宇星回家。而小罗他们在余曼婷走之后，也只是偶尔送些菜过来便走。
不多的生活费，让生活依然拮据。而日子，也未有过顺意。
正如那寒冬幽兰般，余兰包裹着自己，迎着风雪，孤傲挺立。任凭欺辱嘲笑，她只是低头不语。许是她的无知，懦弱，也有是无奈，麻木。毕竟人穷矮三分，说话都不硬气不敢大声。她学会了逆来顺受，无所谓要强。
日子一天天熬着熬着，不知不觉，也迎来了她另一个新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