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舍里,奴隶主面目狰狞地叫嚣:“十六号,十六号又跑了,把他抓回来!”
奴隶们黝黑的面孔,眼里是无尽的疲惫和漠然。十六号,那个最精干的瘦男人,这是第几次逃跑了,他永远不愿意认命。这里是奴隶场,奴隶们日复一日得干着最苦的苦力,吃着最难以下咽的饭食,饱受奴隶主的鞭笞和谩骂,他们大部分人对生活已不再有希望,如行尸走肉一般。
但十六号却不甘心于此,他想离开,想要自由。他曾经是个弃婴,被老叫花子捡去,五岁时老叫花子死了,后被人贩子收留,可他实在太瘦小了,没有文化不懂教养,没有大户人家愿意买他,六岁时,以最低的价钱被卖给了奴隶主,成为奴隶主的第十六个奴隶。
奴隶的日子更加显得弱肉强食,吃的只有这么多,抢不到就会被饿死,苦活累活永远干不完,越是软弱越是被人欺辱,好几个奴隶相继死去,有的是病了,有的是受伤了,没有人会去照顾伤患,而伤患的食物还会被瓜分,一旦倒下就只有等死。从那之后,十六号变了,他变得冷酷凶狠,小小年纪就能与最壮实的奴隶抢夺食物,他身型精瘦,行动敏捷,头脑灵活,渐渐成了奴隶中的霸主。但他从不与其他奴隶拉帮结派,一直独来独往,寡言少语。
十四岁时,他已成为奴隶主最钟爱的奴隶,主人喜欢带着这个办事利索、沉默不语的小伙子外出,可谓杀人放火最佳搭档,十六号终于有机会再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萌生逃跑的念头。
在他成为奴隶的第十五个年头的冬天,他逃跑了。冰天雪地,饿得饥肠辘辘,最终被主人千里追回,关进笼子,又被狠狠地抽了皮鞭,受尽折磨。一连几次逃跑都被追回,每次刑罚都越加沉重,奴隶主好像有张大网,他们不过是网中的小鱼。
一日,十六号被打得昏迷在笼子里,主人用绣花绢帕捂着口鼻走到笼子边,无情地看了看满身鞭笞伤痕的十六号,冷酷地问:“还敢跑吗?”
十六号抬起臃肿的眼皮,凶恶的瞪着奴隶主,不甘示弱。
主人嫌恶地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狠狠地瞪着,主人眼角流露出一丝戏谑,蹲下身,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个有种的,想要自由,也可以,帮我办事,办好了自由赏给你。”
十六号眼神忽明忽暗,他知道奴隶主奸诈阴险,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于是他成了奴隶主的刽子手,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杀人时满手鲜血地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颤抖着看着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内心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惧。然而为奴隶主办事并没有换来自由,反而是更多的要求,短短两年,十六号杀了很多人,经历过无数次的殊死搏斗,他并不懂得搏斗技巧,但靠着无比强大的求生信念,他总是能侥幸活下来。
有一次,主人要他去取一个官员的性命,原因是这个官员过于正直不允许主人的走私买卖,并多次阻挠,主人软硬兼施都得不到通融,官员要查封主人的走私团伙,主人便要给他点教训。
十六号和其他几个打手来到官员地府邸,府里看上去并不奢华,反而十分简陋,看了确实是个清官。府里没什么佣人,侍卫也不多,他趴在屋顶上,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十六号偷偷潜进书房,用绳索取了官员的性命,如今他下手已经十分果断再不会有内心的动摇,就在松开绳索的时候,先前的小孩子正站在门口看傻了,十六号一惊,要不要杀他灭口。正在犹豫时,背后被侍卫一刀捅进,他急急躲开,但被三两个侍卫围住。此时妇人也赶了过来。
一番搏斗,他的伤口在咕咕地流血,其他打手都逃蹿一空,他奋力反击以求生机,迫不得已时,拿了夫人和小孩做了挡箭牌,那个孩子倒下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巨大的悲鸣,如今的自己为了苟活,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十六号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官府,没有同行的打手跟着,他可以趁机逃跑,但他似乎突然失去了求生的意念。烈日的炙烤下,他再也没有力气挪动,重重的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十六号渐渐睁开眼睛,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眼前有昏暗的烛光跳动,四下看了看,原来身处一个小屋子,屋子里日常用品一应用具齐全,屋子虽小却十分温暖。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身素衣的少女端着吃食轻轻走到床边,少女容貌平平,眉眼却极温婉。少女把吃食放在十六号面前,十六号早已饥肠辘辘,伸手就抓了塞在嘴里,引得少女咯咯地笑,十六号早已习惯了奴隶那种畜生般的生活方式,只得脸红地低下头。
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十六号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女问他家在何处。
十六号依旧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女说她一个人在此居住,靠打渔为生,若不嫌弃就先住下把伤养好。
十六号仍是沉默不语,眼底的凶狠稍稍褪去。
经过几日相处,少女见他爱吃鱼,便戏称他为鱼大哥,十六号结巴着应了。
在少女的照看下,十六号渐渐恢复,少女教他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十六号对少女十分感激,别的不会,粗活累活便全都包揽了。在少女眼中,十六号不过是个呆呆苯苯的粗人,淳朴憨厚。
时日久了二人便生出情愫,少女成为他的妻子,很快就怀上了十六号的孩子。十六号也慢慢适应了正常人的生活,渐渐淡忘了奴隶的悲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丈夫,期待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他只想守护这个小小的家。
直到一日在集市,被奴隶主的打手撞见,十六号赶紧拉着妻子逃跑,一连几日四处躲藏,妻子身怀六甲,他将妻子藏在一间废弃的庙里,自己去引开奴隶主的人。
奴隶主并不打算放过他,宁可杀了他也不会许他自由,派出了许多人手。十六号东躲西藏,躲不过时就以命相博,许多打手都死在他的拳下,他又回到了过去满手鲜血的状态。十六号走到小河边,不停的搓洗手上的血,眼泪大滴大滴地流出来,他果然逃不出奴隶主的网,还连累了妻子和未来的孩子。
算算日子,妻子一个人躲在庙里,即将临盆,他十分担心,便趁着黑夜偷偷溜进寺庙,看到的却是奴隶主掐住了妻子的咽喉,妻子身下还在流血,显然是刚生产完,边上一个皱巴巴的婴孩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像是死了。十六号心头一阵剧痛,不顾一切地哭喊着冲出去,十几个打手将他团团压住,妻子呜咽着好像在说“相公快走”,十六号已是满脸的泪痕,拼命想要挣脱。
奴隶主掐着妻子的脖子越发紧了,阴森森地说:“十六号,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呀。”
十六号惊恐地不再挣扎,慢慢跪了下来,含泪道:“我跟您回去,再也不会跑了,求主人放过她们母子。”
奴隶主一阵冷笑,抽出身边打手腰间的长剑,一剑刺进妻子的咽喉。
十六号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倒下,妻子的眼角滴出晶莹的泪珠,口中似乎在无声地呼喊“相…”。
十六号彻底癫狂了,他大吼着挣脱开所有人的压制,哭喊着地冲向奴隶主,打手们拔刀相向,纷纷向他砍去,十六号不顾身上的伤痛直直地向奴隶主扑去,打手们蜂拥向他围过来,锋利的刀子刺进他的皮肉,他只看到奴隶主抽着大烟轻蔑的笑。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一把甩开两个打手,又夺过长剑刺向另两个打手,昏暗的烛火照着兵器冷冷的光,抬起一脚狠狠地将正要抡拳的打手踩在地上,踏过去举起长剑刺向奴隶主,奴隶主常年养尊处优肥胖的身型躲闪不及,胸口生生挨了一剑,十六号使足力气,将剑由胸口直劈到腹部,却不敌背后遭打手重重的一刀砍下,十六号单膝跪地,凶恶的眼依旧死死盯着奴隶主,奴隶主口里渗出鲜血,僵硬地倒下,眼暴血丝迟迟不肯闭上,周围的打手又群起攻了上来,十六号却仍是死死盯着奴隶主毫不在乎周围。
就在乱剑齐齐要刺进十六号身体时,一道火光飞过,打手们的剑瞬间融化成浆水,脸上无不惊恐,又是一道火光,整个寺庙都烧了起来,这火仿佛有灵性一般,打手们躲到哪烧到哪,顷刻间纷纷葬身火海。
十六号倒在地上,两眼死灰一般,看到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温润如玉,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色泽莹润极为罕见,尽显一身儒雅。男子抱起地上的婴孩,细细端详一番,咬破手指将血喂给婴孩,婴孩渐渐发出细微的啼哭。十六号灰暗的眼睛随着哭声有了生机,他吃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痴痴地看着男子手中的婴儿泪如雨下。
男子转过来,温言道:“是个男孩。”
十六号勉强跪起来,深深地磕了个头。
男子问:“你可有去处?”
十六号匐在地上并未起身,沉默地摇摇头。
男子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涟,你呢?”
十六号依旧脑门贴着地,用粗哑的声音说:“妻子唤我鱼。”
涟稍作思索,便道:“化人之道,莫急于礼。你就叫于礼吧。”
十六号微微点了点头。
当夜,庙里,十六号用双手为妻子掘地为坟,磕了三个响头,眼里浓浓的不舍,涟轻轻的拍拍他的肩,道:“逝者已矣,节哀顺便。”于礼擦了擦泪痕,抱起婴孩便随涟离开了。
路上,涟问:“可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于礼想到妻子咽气前似乎说了“相”,摸了摸婴孩的脸颊,道:“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