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弈已经讲述完他所知道的一切,而秦萧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不可自拔。
洞内一时呈现出一种有点怪异的安静气氛。
这就像你对一个人不停的倾述,不停的述说,然而直至你说完所有,期待的等着对方的回应,他却在失神的毫无反应,这无疑会让人无比沮丧。
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弈兴奋的讲完了一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目光期待的看向秦萧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反应,或忐忑?或惊讶?再或像自己这样有点莫名的激动与兴奋?
然而结果却不免让他失望,只见秦萧两眼失神的兀自在那发呆,就似根本没有听到。
他顿时有点失落,失落带来情绪的低落,低落让他的兴奋逝去,他也就随着一同默然起来。
情绪的传染,或许大致就是如此。
没错,情绪的传染,哪怕是只知道劳作的奴隶,同样也有情绪,也有自己的心思,他们或许只是类似工具的存在,但他们也是一群有思想有情绪的工具。
他们平时或许只知埋头苦干,干累了吃,吃完了睡,睡醒继续干,机械的如此周而复始,直至生命尽头。
然而倘若他们的情绪一旦爆发,却又是汹涌不断而又恐怖如斯,因为他们更多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去控制情绪,他们会沉浸其间无法自拔,直到宣泄的那一刻。
因此,当弈被洞内的这种气氛感染而陷入自己的思潮时,他的脸上时而洋溢幸福,时而充满痛苦,时而有点喜悦,时而无尽惆怅……
最后,他觉得胸闷难平。
他迫切需要找人倾吐发泄,于是他忍不住的小声道:“我今天又看到她了。”
“他?”
此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秦萧刚好听到这句话,不由有点迷茫的看向他,眼中尽显疑惑,只是话刚出口就又立即明白过来,对方口中的“他”,是“她”!
而不是“他”!
因为弈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明显蕴含着些许羞涩,也有几分苦涩,这——
这似乎是暗恋的味道。
弈低着头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将头点了几下,直至默不作声的过了小会,这才似鼓起心中无尽勇气般的抬头看向他,询问道:“上次让你帮我想的事情,现在你可有办法?”
“上次?什么时候?”秦萧有点迷糊,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事的半点印象。
弈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一黯的又低下头去,就此静了片刻,始幽幽的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秦萧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那种轻微怨怼,以及十分伤心。
是啊!作为最好的兄弟,惹得对方心如小鹿乱撞的事情,更或是终身大事竟然也能忘记,谁会不伤心呢?
但秦萧也觉得有点冤枉和憋屈。
因为这并非是他故意忘记,再或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这天意弄人的穿越让他丢失了许多记忆,他除了感到无辜,又能怎样?
他只能对所有事情都表示莫名无奈的微微一叹,苦笑着解释道:“弈!相信你应该也已经发现,我在受伤后有许多东西不再记得,这其中就包括此事,你可否再告诉我一次?我保证立刻给你想到办法。”
听到这话,弈觉得心里似乎舒服了些,于是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中没有谎意,有的只是抱歉和真诚。
弈又想起他这段时间的某些奇怪问话,然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腼腆而温柔的向他轻声倾述,那种神态,就像是在对待情人一般。
不对!她就是他心目中魂牵梦绕,至高无上的情人。
“她叫菱,是卞的女儿,她很美丽,她笑起来就像是这山上最灿烂的花朵,她的歌声比传说中的凤鸣还要嘹亮清脆,她的舞蹈比风还要柔软,比水更要细腻……萧……”
弈说着认真的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口中却细声道:“我喜欢她!我想跟她生许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你帮帮我。”
感受着他述说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柔情蜜意,秦萧心中默然。
这种默然,既有为他感到欣慰,却又为他感到同情,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此生挚爱,然而奴隶的孩子依旧还是奴隶,而最后更是有点自我感慨,因为——
爱情果然是种美妙的东西,它让奴隶都几乎变成了后世的至少小学毕业!
就此感慨片刻,秦萧目光柔和的看向他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打动她!让他愿意与我生孩子!”弈虽然依旧羞怯,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毫不迟疑,勇敢坚决。
这就有点没文化了!要不要这么直接?
仍旧感慨在“爱情让每个人都变成诗人”中的秦萧没好气的瞅他一眼,然后瞬间就想到了昨日让自己动容的那片风景,那片芦苇地。
它也同样很美,就像弈形容中的菱那样美,再然后他想到了《蒹葭》。
《蒹葭》也很美,美到足以打动任何人,于是他开始教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
念到这的时候,秦萧忽然想起这是一首思之不得的纪念之诗,再加上白露是为秋季,与现在也谈不上特别应景,于是他在暗恼自责中又停了下来。
侧首思索片刻,他重新选了首更直接的《凤求凰》,还忍不住暗想:你不就是喜欢直接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就这样让弈跟着颂了几遍,可是弈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不是特别满意,反而央求着他再将刚才的《蒹葭》全部告诉自己。
秦萧实在不想将这意境虽好,可用在示爱上却略显兆头不妙的诗歌告知对方,但耐不住他的苦苦请求以及纠缠,最后只好无奈的又将《蒹葭》全部颂出。
就此两首诗各教了几遍,弈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却又忽然狐疑的看向他道:“你怎么会作诗?”
秦萧一愣。
对啊!我怎么会作诗?奴隶怎么会作诗?
得他提醒,秦萧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严肃且十分严重的问题。
现在可不比文化普及的新新进步时代,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吟诵几句类似“愿得一人心,就此不相亲”、“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诸如此类的歪诗。
他们只是一群奴隶,一群不需要任何文化,任何思想的奴隶。
而会作诗的奴隶,也绝不是好奴隶。
对主人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件称心应手的工具,它只需要指哪打哪,而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因为当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对主人而言就是危险的信号。
连机器人都会因有思想而发怒,何况是人?
因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之言也能被居心叵测之人理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们所担心的,不正是害怕所管束的人变得聪明,甚至比自己更聪明吗?
秦萧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弈就此放弃以诗表情,而是改用西式求爱方法,去山顶采几朵野花,说一些情话,夺取芳心。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弈问完后又不放在心上的重新开始默念诗歌的认真模样,他喏了喏嘴,又止住话语。
他实在不忍心就此扫了弈的高昂兴致。
罢了!他也不过是拿去求婚,言不传三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再说,奴隶的事,又有谁会关注?
秦萧自我宽慰的暗暗一叹,解释道:“我也是从别处听来。”
弈浑没放在心上的随便点了下头,嘴唇犹自微微一张一翕的在那默念,就似生怕会因搭话而打断记忆。
秦萧默然,最后的一丝阻止之意也随之消失殆尽。
再默念几遍,弈停下努力记忆的动作冲他憨厚而感激的咧嘴一笑,起身道:“我先去做事,晚上再回来背诵。”
秦萧默默的点了点头。
弈走到石壁取下已经死透的毒蛇,再朝他笑了笑,径直去了。
“小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萧失神的轻声嘱咐一句,只是,或许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话究竟是说给弈听?还是在嘱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