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者,水被壅塞而成的池沼,又有团结和睦之意,故而雍都就如它字面的意思一般,是紧邻着滦江上游支流的第一座大城,亦是安国的都城。
望着前方高耸的城墙,还有更远处隐隐可见的码头,秦萧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封不寒随着他的动作顿住马蹄,瞧着他奇怪的举动,目中透出询问之意。
“入城在即,以我之身份,我想或许徒步更为妥当。”秦萧轻描淡写的解释道,语气没有半分的自卑自怜,再或怨天尤人。
脸颊的印记在淡笑的牵扯下,于暴烈的阳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封不寒瞧着他脸颊的印记,眼里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沉吟着提议道:“那便坐马车罢,反正亦无人能见。”
秦萧微一犹豫,对他的好意没有再加拒绝的喊上弈一同登上马车。
马车动了起来。
“萧!我有点害怕!”弈瞧着刚踏上马车就斜倚厢壁仿若闭目养神,可睫毛却微微眨动的他默然片刻,忽然开口轻声言道。
秦萧缓缓睁开双眼,挪了挪身子以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询问道:“怕?你怕甚么?”
“我也不知。”弈摇了摇头,目露迷茫道:“就是害怕!在采石场时,我们只需每日劳作,便有吃有喝,无需再想其余任何事情,可自从离开采石场,我,我心里……”
说着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感受般的垂下脑袋,直至过了小会,始抬起头道:“你说主人将你唤至都城,要做甚么?”
秦萧没有接过这个话题的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鼓励的注目着他,柔声道:“弈!都城曾是你的梦想,成为姚监理那样的人也是你的梦想,如果呆在采石场,你的所有梦想就永远无法实现。”
弈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秦萧深看着对方,很明白这种心理,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心理,其实哪怕是他自己,也有着少许这种忧虑。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能顿了一顿后扭头移开目光,挑开些许车帘望向窗外的景色,接着道:“这里更是菱曾经呆过的地方,你想杀了那人,你就必须来到都城,带着你的梦想,带着你与菱的梦想,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都要勇敢的闯下去,活下去,你可明白?”
听到菱的名字,弈似明非明的神色终于化为猛一点头,片刻又迟疑道:“我们能做到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秦萧淡淡的说着放下车帘,目光坚定的深注于他,毋庸置疑的肯定道:“弈!我们就是有心人!”
弈的脸色终于再次变得刚毅起来,正要开口时,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连忙闭口不言,此时有人以兵器挑开门帘。
秦萧顺眼看了过去,却是一名兵卒正朝他们打量,顿时明白过来此刻已经到了城门。
对方看清两人身份,脸上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却又嘴角微微一撇的显得极为不屑的化解掉这种尴尬,然后放下门帘离去。
或许对方也觉得奴隶不配坐马车吧!秦萧暗暗苦笑。
伴随着马车的再次启动,通过一段让车内变暗的门道,喧闹之音由远及近的渐渐传来。
秦萧轻轻挑起些许车帘,朝外看去。
而弈首次来到梦想中的都城,更是放下心中忐忑,毫不顾忌的掀开车帘,将头搁在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致,浏目四顾,兴趣盎然。
雍都是滦江上游最大的城市,由此坐船可以通往滦江主道,顺流而下,直抵宋国。
这些信息,都是近几日由封不寒的口中得知。
而城内的景色亦是极其别致,结合了水上城市的所有特点,颇有几分后世江南水乡的意味,河道纵横,处处石拱桥架设在宽窄不一的城内河道上,屋舍依河而建,高低错落,鳞次栉比。
目之所及的河道内,有小贩撑着木舟高声叫卖,贩卖着各种商品。
这是一个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桥,因水建屋的都城,街、市、桥、屋浑成一体,透漏出古代城市特有的恬静淳朴气息,柔情似水。
马车入城后沿着主街往里行去,街道两旁的店铺摆满各种货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显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
这真是一个危机暗伏的国家?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萧放下车帘,背倚厢壁瞧着犹自津津有味望向窗外的弈,心中不免对封不寒的话语感到几分怀疑。
马车前行半刻,拐入另一条街道,喧闹的声音就此渐渐远去,变得安静。
再一番左拐右拐,马车戛然而止。
到了!秦萧暗舒一口长气稳住情绪,不等来人召唤,喊上弈施施然的踏下马车。
“走罢!”刚迎上来的封不寒看向他道。
秦萧点了点头,微微昂首望一眼朱门高墙看起来很有几分气派的范府,举步正要前行,身侧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
“卑贱奴隶,也想走正门?!”
秦萧顿住脚步,面色平静的看一眼沈雄,再望向封不寒。
而听到对方的话语,封不寒则明显的怔了一怔,却也没有加以反驳,及至对上他的目光,这才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微一点头。
对于这种在古代来说极其看重的尊卑行为,秦萧倒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就是正门后门?
后世的商场那么多门,还不是想从哪进就从哪进,不过是图个方便快捷,又哪有如此多讲究?
如今绕个后门,无非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程罢了!
心中这般自我催眠的想着,正要开口询问后门方位,沈雄已经朝随行的其中一个武士暗暗使了个眼色,接着趾高气昂的开口道:“走罢!今日我便勉为其难的为你俩带一番路!”
话还未完,已是自顾自的驱马前行。
秦萧有几分不放心的看向封不寒,却见他被对方抢了个先后脸上闪过不豫的神色,接着递给自己一个无碍的眼神。
也对!人都到了范府,他还敢将我当街诛杀不成?
秦萧放下担忧,与弈跟了上去。
绕过长达数百米的高墙,来到更显幽静偏僻的侧门,沈雄将马匹交给开门的仆人,竟再次亲自领着他俩朝府内行去。
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秦萧不由暗暗琢磨。
对方绝非什么好心肠之人,更曾对自己动过杀机。
而数日以来,对方一路上除了对自己的冷眼恨意,就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未曾说过,他此刻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居心叵测。
可是都到府内,他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思无所得之余,随着对方穿行在廊曲院深的庭院,秦萧干脆放下心绪,举目打量四周的楼台水榭,顿时不禁暗暗咋舌。
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古代豪宅内部,纵然前路未卜,亦免不了兴起好好欣赏一番的心思。
整个范府是类似于后世江南园林的建筑。
府苑共分数进,每进皆有人工挖出的清池,因势导利的引城内活水注入,溪流曲折的穿过重重拱墙,将池与池之间相互串连,遍植荷藕之物,池水青碧。
而每一个单独的苑内,亭、廊、房、楼绕池布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院内假山玲珑峭削,花木各有形色,放眼一看,恰似融花园入楼阁之内,又似楼房布于花园之中,可谓处处皆是景色,让人目接不暇。
穿过圆拱的高墙,踏入另一进府院,景色依旧,布局却又与他苑别然不同。
这范府,该不会是安国首富吧?
暗暗嘀咕中,三人穿过好几道高墙,终于顿足在一处大厅之前,沈雄冷然的让两人候在门外,自去禀报。
等待间,秦萧的心不由急速跳跃几下,忽然涌出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到底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着马上就要面临的未知命运,又或许是即将要对一个美貌女子倍感屈辱的卑躬屈膝,喊出“主人”!
唉!
可笑的命运!
无奈的感慨之际,沈雄步了出来,嘴含冷笑的斜睨两人,告知主人有召。
秦萧暗暗深吸一口长气,恭谨的垂首径直踏入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