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凄荒。
月圆,晴空。
在南苑呆了也有小半个月,日日一样,没有太多变化。除了任大夫来过两次和南宫冕闲聊过,也只有皇后娘娘来过一回,也只待了片刻。南苑实在是重度看守的地方。不过几日,院外的御阶卫士兵就多了一圈。
处在南苑里头的人倒是若无其事,反而是外头的亦憬有些急不住,好在被元渚公公悄悄地劝了下来。
南宫冕许久未着眠,起身走向庭院。
静夜,唯有痴痴看月。可惜月圆之夜无人想念。
月晕晕出了光芒,痴痴的。
彼时皓月当空,也无掩当下凄凉。
站了许久,起了风,才慢慢走进屋内。
何维桢熟睡着,许是药物的影响,没有被吵醒。
轻轻点亮纱灯,烛光掩映着南宫冕的雪白容颜。
望着灯火的明灭,看着光线从手指缝中溜走。是啊,宛如旧时光,在回忆中逃走。
此时不敢入眠。怕又遇见那些。
白日里,南宫冕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如常人一样,如往常一样那么和善,又带着一点点傲气和戾气,一样地疼爱着身边的人,看起来不同的只是被囚禁在这里了而已,只是不能再像幼时那般躲在诚儿哥哥身后乞求庇护了而已。谁知,夜里,噩梦般的回忆便来袭。在北秦的那一个个夜晚,多么恐怖,一旦回想,就是惊悚。待维桢沉沉睡去后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不敢抬头不敢睁眼。身体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这才能稍稍让他感到安全,不过也只是稍稍。
终有一天,我南宫冕会手刃拓颜,手刃这个屠杀东凉黎民、残害万物的畜生,该报的仇,一定会报。包括那些印在我身上的烙印,我也会悉数奉还!
在东凉的这几天,南宫冕日日难眠,也不敢入眠。那些事情,发生的太多太快,一时难以接受。
北秦的仇,肯定是要报的。至于要怎么报,南宫冕还没有想好,也想不好。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一时接受不了。
抬头看了看挂在房檐处的那块玉,带着拓颜期许的那块玉,被给予了仇恨的白玉,随着夜晚的风,轻轻摇曳。
那么个不堪的过往,南宫冕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可是明明,现在又是麻木的、无力的。
外界传言是南宫冕身子极差,为了疗伤才住在宫里,其他的,没有过多说起。
曾经的佑安王府已经在清扫,为着佑安王的回归做准备,但是南宫冕知道,那不过是假象。
是南宫诚的迷惑而已。只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力。
痛苦只有在寂夜流露,白日里,南宫冕决不会让何维桢和旁人看见他最软弱的点。
亦憬还是会来,也没人能再劝得住,只是不再是偷偷地来了,而是和林皇后一起,带着药,来看望何维桢。
维护宫禁的御阶卫的最高长官林机是林皇后的长兄,御鉴卫的林阶是林皇后的二哥,况且后宫在林皇后的整治下也较为安宁,故并不会有人刻意针对林皇后。亦憬跟着林皇后出入,倒是个聪明的选择。
每每来看望南宫冕和何维桢,除了带些药材,也会携带吃食来弥补他们平日里的清淡。
只是她们不常来,进进出出也不是特别方便,只能心系南苑,恨身不能由己。
虽说日子过得清苦无比,但两个人携手共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呢?
“我的身子不好,怕是以后会拖累你……”何维桢嗫嚅道。
“没事的,没事的,身体不好可以慢慢养的。”南宫冕低声安慰道。
这样的对话不知反复几次了。一样的内容,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回答。每一次,南宫冕都是那么温和地应对着焦急的何维桢。
“怕是此生都不得生养了。早知如今身子这么不中用,倒不如当时嫁入王府就……”
“这是哪里话?”南宫冕打断道,“养好身子就好,以后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儿孙满堂,如你所偿!”
何维桢被他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伤感起来。
“好不了了,”何维桢泪水突然涌出来,“这个身子不中用的。我知道。日后若是有那个机会,还可以回到王府,名正言顺地做你的佑安王爷,那时就请皇后娘娘再给你指一个……”
“胡说什么呢?!”南宫冕一开始听就觉得不对劲,后面听着真的是越来越离奇,连忙打住她的话。
“我……”何维桢不知道南宫冕突然会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子手足无措。
南宫冕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和愤怒了,低头马上道:“对不起。”
“……”何维桢不知道怎么接话。
“是我太唐突了,说的话太……”说到一半,南宫冕也说不下去了,起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泪水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又被迅速地擦掉。
后面一个怀抱,轻轻地拥上来。
南宫冕转过身,何维桢空洞无光的双目朝着他的方向。
默默地,环抱住彼此。
没有话语。
在宫城的南边角落里,一对夫妇紧紧地守护着对方,守护着未来的梦。尽管很渺小,很渺小。
御阶卫林机曾是南宫冕在军处的共事,也向来敬佩于南宫冕的勇气与胆识,对于南宫冕当年建邺城外一战的英名,林机甚是佩服。所以倒也没怎么为难南宫冕,只是按着南宫诚的要求的底线去做而已。偶尔,林机也会亲自前来查看南苑。
但南宫冕知道,与人交往过密总是会引起怀疑。也只得一一告诫。
一晃一月,清明已至。每每欢庆的节日里,人们会遗忘那些苦难和逝者。这个日子,倒是真真切切地铭记了那些痛苦的岁月。
南宫冕在南苑,借清明节,小祭先人。
从北秦回来,南宫冕一直被关在这里养病,连父母的灵位都未曾祭拜过。那份情谊,只能默默用心呵护。
清明的雨,绕起了些许回忆。这段时间忙于政务的南宫诚也得了空,祭奠着祖先的同时,也不免回忆起少时。心中悲悯顿起。
“陛下是要去何处啊?”元渚问道。
“……去……南苑吧。”南宫诚缓缓道。
元渚愣了一下,又起身传步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