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王勇亲眼见到郑文颍速记上官图真的讲话,那一笔娟秀舒展的书法,王勇也看得赏心悦目,赞叹不已。但是,现在,郑文颍写出来的笔迹,竟然与桌上那些文牍上的丑怪字划十分相似,如出一人之手,如果混放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哪个是卢学义的真迹,哪个是郑文颍的仿冒。
王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郑文颍提笔在空中虚划,是在体会卢学义的字迹的特点,以便仿冒的。
郑文颍运笔如飞,思如泉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写满了七八张信纸,字大如斗,每一张纸上大概也就写了二三十个字而已。写罢,郑文颍搁笔,默诵检验一遍,十分满意,又从文具包里找出一张大信封,信封上已经预先铃盖好了一个朱红印信。那印信上面的篆文繁复工整,王勇自然是识不得的,不过,根据自己在军中的经验,这印信所代表的官员的身份应该是很高级的。
王勇问道:“这是卢学义的印信吗?”
郑文颍轻声道:“用的是豪杰大少爷的印信。豪杰大少爷是受过州府爵位册封的。不过,我会在信封上注明,这是卢学义写给梁头领的。”
说罢,郑文颍又提起毛笔,在信封上写了起来。这几行字,就是一笔一划的楷书了。看上去,仍然还是很像一杆杆的木杠摆放在一起,只是摆放得整齐了一些而已。
须臾写好,郑文颍把那一大叠信纸折叠好,装进信封,凝神想了想,从饭碗里抠出几粒米粒,粘在信封接口处,封了起来。
看到这里,王感到很不服气,说道:“按规矩,是要火漆封缄的。”
郑文颍说:“今天都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功夫搞这一套嘛,先凑合一下吧。如果明天梁头领不过来,我心情好的话,也许现做一个火漆封印。”
“你……你怎么现做?”王勇又惊讶,又有几分敬畏,还有几分不赞成的神气。
“用马铃薯刻一个,不可以吗?”
“好吧,你觉得满意就行!”王勇感叹一声,他站起身来,又道:“文颍,已经很晚了,你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郑文颍点点头,与王勇互道一声晚安,王勇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因为要等着梁头领,也不敢安排别的活动,吃过早饭,过来罗老板这里回访。罗老板好像挺忙碌的,也不好久坐,随便聊了几句,王勇就引着郑文颍出来,去看看韩公子。巧得很,朵颜姑娘也在这屋子里坐着呢。王勇与韩公子少不得给这两个女人做一个引介,又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看看时间就到中午了。王勇知道罗老板这里每天的作息规律,每天的午饭都要商行里的几位管事的一起聚餐,韩公子也是必须作陪的。所以,他就与郑文颍告辞出来,仍然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仍然是小冯服侍着,吃过了午饭。
王勇与郑文颍一商量,今天梁头领肯定是不过来了,反正下午也没事,不如去镇子上逛一逛,郑文颍很高兴,欣然允诺。
这兴隆镇外表上看上去,更像是胡人部落的营地,完全是大大小小的帐蓬。但内部的格局却又仿照汉人城镇的格局来布置。东西三条大街,南北二条大街,纵横贯穿整个营地(或者,应该说是整个镇子),其间又有许多条较窄的街道把全镇划分成许多的街坊城区,临街大多是店铺、作坊,街区内部大多是私人住所。一路走来,郑文颍看得是啧啧称叹,奇异景致,应接不暇。
前几次,王勇在这里逛街的时候,只是在一片帐蓬的海洋之中,散布着五、六处砖瓦大院,院内高高耸立着木楼,好像是五、六艘飘浮在帐蓬海洋里的大帆船。这次再过来一看,每个小街区好像至少都有四、五处小工地,正在盖造砖瓦房屋呢!初来之时,众百姓们彼此都是俘虏,除了各自的手艺,别无长物。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看起来,有聪明伶令俐的商人工匠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银钱,盖造店铺住宅,渐渐地有了旺盛气象了。
王勇经常在外面奔走,深知周围的形势变化莫测,这汉人营里的平安生活不知能维持多久呢?想到这里,王勇不由得暗暗摇头叹气。
郑文颍的兴致却很好,尤其关注日常百货的店铺,逛了四、五处街区之后,在一家成衣店的粉红色、十分精致的小帐蓬里,看罢货色,她对王勇说道:
“勇哥,我看,这里的物价比薛营那边昂贵许多呢!尤其是一些珠玉首饰之类的,厉害的,有十多倍的价差呢。”
“是吗,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薛营逛集时,你没有留意吗?我可是都还记得呢!”
店铺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黑黑瘦瘦的,脸上陪着微笑,安静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走进来的顾客们仿佛是一只结网捕猎的长脚黑蜘蛛一般。听到郑文颍与王勇的对答,这位老板忍不住问道:
“两位客官,你们是从南边过来的呀?”
“是呀,怎么啦?”
“哼,哼,这该杀的薛老丈……”
这和和气气的店老板突然恨恨地咒骂了起来,倒是很出人意外。
“……这该杀的薛老丈,截断了咱们南来的道路,货物不通畅,焉得不物价涌涨呢?十多天以前,生意还很好做呢。”
“原来如此,”王勇与郑文颍对望一眼,恍然大悟。
“两位客官既然从薛营那边过来,没有顺便带一些行货过来么?”
这店老板说着,眨了眨眼睛,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神气。
“什么行货?”王勇疑惑地问道。
店老板嘿嘿一笑,又道:“瓦桥镇的货物运不进来,现在的市面上,刺猬集的货物却越来越多了,同样的货色,价钱却便宜许多,有门路的店家,供货也很充足,看起来,又是一个新的发财机会哩。嗨,我三哥他们的路子比较野,不知怎么的,就搭上了‘大丰百货’吴老板的关系,只要薛军不退,眼看着三哥他们日进斗金,躺着乘凉就发了大财呢!羡煞人也!”
郑文颍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与尊兄合股,一起发财呢?离家千里之外,不帮衬自家兄弟,反倒便宜外人吗?”
“啊……呸……,是个毛球自家兄弟哩!”这店老板忿忿地说,“平日里‘三哥’、‘三哥’的叫惯了,场面话而已,并不真个是自家兄弟。也是到了这镇子上,编排户藉之时暂时做了邻居,这才相识的。”
“噢,这样呀,那就怪不得了。”郑文颍应道。
“两位客官是经常在外面跑的吗?嘿嘿,这位爷台的模样,雄纠纠的,一看就是军中的一位官爷。”
说着,这店老板向着王勇挑了挑大拇指,满面堆下讨好的欢笑。
郑文颍由衷地称赞道:“掌柜的,你好准的眼光哟,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吃这碗饭的,这些看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店老板得意地一笑,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郑文颍,店老板有心结纳这二人,就着意说些闲话,又道:
“这位姑娘,我看呀,你文绉绉的,家里一定是读书人,是不是?”
郑文颍愕然。
店老板哈哈大笑,又道:
“两位客官,既然是在军中任职,当然出入镇子十分方便,咱们平民可比不上哟,两位何时再往薛营?那么……”
郑文颍急忙摆手,阻止他再讲下去,笑道:“掌柜的,抱歉,最近一段时间,咱们都不去薛营的,哼,薛老丈那张丑脸,巴不得一辈子不要再看见他呢。”
“两位客官……”
郑文颍急忙扯了扯王勇的袖子,说道:“勇哥,出来这么久,咱们也该回去啦!”
“好啊。”王勇答道。
两人转身走出这家铺子。店老板不甘心,急急追了出来,叫道:
“两位客官,不再看看么?本店可以让利,有几句话儿,想与两位军爷商量呢。”
郑文颍左手伸在背后,连连乱摆,右手扯着王勇的衣袖,早已去得远了。
这店老板望着两人去远的背景,呆呆望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声,慢慢走回自己的帐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