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前几日的暗流涌动,这几天,海城的地下帮会竟比寻常时日里还要安静了许多,连底层鸡毛蒜皮的矛盾都一概消弭不见了。
一个绝密的消息在众多帮派的高层中悄然传递——一位单靠武功就足以覆灭一大帮派的绝顶高手正在海城之中,更要命的是,据说这人还是大燕九千岁的座上宾!
有这消息,再结合海城最近的事,各帮派头领自然也不难猜出,这位高手与河清帮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下死命令收束手下,免得惹来灭顶之灾。只不过这句消息,前一半说的是实情,后一半嘛,自然是吕公子有意放的风,他可不想有人横插一杆、节外生枝……
城西五十里,官道旁一凉亭外,三五个鲸涛骑从不同方向驾马汇聚过来,个个神情冷峻,离凉亭尚有十余丈时,便齐齐翻身下马,半跪在亭外。
凉亭口,翼虎默然而立,犹如石像,其中二人对弈,正是吕公子与韩都,只不过,双方的态度截然相反,一则慵懒闲适,一则却是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还有几个下人,伺候着暖炉、茶水等等。
见鲸涛骑来人,几人齐头看去,俱没有冒然言语,反观吕公子手执黑子迟迟不落,似乎心思还在棋局之中。
“咳咳。”韩都看了看吕公子脸色,方才干咳了两声,冲着鲸涛骑几人道:“怎么?尔等可见到费公子了?”
骑手半跪拱手、相视一眼,由一长髯黄脸的答道:“见到了。某庞骁连同麾下三人一并负责青镇地界,确是发现了一次费公子的行踪,特来禀报。”
韩都轻蹙眉头,沉声问道:“青镇名唤‘费远’的共有五人,你这鲸涛三十骑之首带队,死盯了一天一夜,只发现过一次?”
“禀告帮主。”庞骁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吕公子,迟疑道:“并非属下无能,实是公子那‘五十丈外’的要求……若允许我等潜入那些‘费远’身边,定不会失手。”
“住口!”韩都斥道:“帮里对你们鲸涛三十骑太过放任了吗?如今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好!”
闻言,庞骁几人满脸涨红,正欲再开解,却听吕公子说道:“罢了……以我与费公子这等后天境界,本就不是你们肉眼凡胎能轻易探知的。就凭你等那三流的身法,二十丈内尚且瞒不住我的耳目,费公子的修为更高我一筹不止,让你们在五十丈外小心窥看,也是为了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鲸涛骑数人相顾骇然,可又带着几分不信。连不懂武功的韩都也不由诧异道:“您是说,费公子能探知五十丈的动静?!”
吕公子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修炼之人居然有这般神通!庞骁几人相视惶惶、没再出言分辩,暗里却对修炼者羡慕不已。
却不知吕公子这回可是算错了——他以九千岁后天五重的能力度量,自是觉得五十丈外已经是高估了程彻,却根本料不到程彻三倍神识,百丈之内都可以洞察无遗!
见众人态,吕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棋盘上,继续问道:“费公子出现这次,有何动作?”
“于那青镇东南,有一小贩名唤‘费远’,费公子就在他摊前匆匆而去……”庞骁摇头叹道:“我本欲跟上,谁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踪影了。”
这自然没出吕公子的意料,他追问道:“他与那小贩没有言语?”
“没有言语。”庞骁回想一番,笃定道:“小贩根本不认得费公子,从头至尾二人都没有言语。”
眼瞧吕公子眉间拧起,韩都、庞骁几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了。
“看来,这几个都不是费公子要找的人。”吕公子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如我没猜错,费公子也只是识得那位‘费远’的长相,出身、行当这些都是一概不知的……难不成,真的只是外地寻亲?这位费公子也是口风紧得很,上次攀谈那么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许诺那燕京之行,也不知有几分真假……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招揽到干爹的麾下!”
见吕沉思许久,韩都小心探问道:“那、那他们几个,如何处置?”
这一问,把几人心都问到嗓子眼了,却见吕公子轻摆了摆手,一副根本不想理会的样子,韩都这才慌忙使了眼色,让几人下去了。
看着棋盘,吕公子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有所发现,落下黑子。
这一子,直让韩都左右为难,原来这吕公子武功不俗、棋术却不过尔尔,这一子昏招,给了韩都定胜之机。
可赢,但不能赢,也不敢赢——陪上位者下棋,可是一门学问。
韩都一脸迷茫地在一死地落下白子,落定离手,当即一敲脑袋,露出了满脸的懊恼:错了,这步棋下错了!
这一回,连吕公子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赢了,掷子而笑:偶然天成,自己这棋力进境不小,回宫里定要陪干爹对弈一局。
见状,韩都暗暗长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兴致不错,吕公子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吩咐道:“可给我招子放亮点、仔细盯着,再有费公子的消息,不分巨细、一律向我禀报。此外,他若有任何需要,你们也都要一一满足。我说的可算明白?”
“属下明白了。”
……
海城东北,还不到小燕山的地界有一座小山村名为“李家庄”,燕国之中光是与这村名重复的怕不是有几百座。小山村不足三十户,不光人丁稀少,且长年不与外界来往,只有每年征捐之时才有人问津。
这与世隔绝的山村,今日来了一位陌生男子。
他年虽不大,身着灰衣,怀中小狐成团、煞是可爱,引得村中顽童垂涎不已,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看,小猫!”“什么小猫呀,明明是小狗!”“是小猫!”“是狗!”悉悉索索的争执声音从农家门缝后传了出来。
这陌生人自然是程彻,一周好奇的目光他全然视而不见,自顾自地看着手中帛书。
上书:费氏名远,男,年四十九,原宋国人,仲武二年入籍燕国海城,居小燕山南十里李家庄,无田亩林地,以打铁为计……
“仲武二年,差不多是十三年前……”程彻眯着眼睛,起了疑心:“倘若真是宋国人,不远万里跑来燕国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只为了当一个铁匠?而且,这时间恰恰是‘寒风之乱’发生后的第二年……难道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山村北侧,一座屋子建在山坡上,看那外墙上的黄泥枯草,差不多也经历了数年光阴,但明显比村里其他房子新着许多。屋子外搭着一棚子,不时间传出“叮叮当当”的动静。
谁人也不知,就在数十丈外的野林子里藏着一对秃鹰一般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这屋子周围的一切。
厉老三,鲸涛骑中武功可排到中上游,但为人偏执,就算是鲸涛同僚也不多待见,经常受到排挤。近日,他们三十人被安排了一项任务,就是负责跟踪监视海城那三十七同名“费远”之人,发掘费公子的真正目的。这厉老三被安排了小燕山脚下这处,最偏僻的地方,自然也是最费力的苦差。
“今次回去,非得备下一份重礼不成!韩当家才坐稳了位置,正是用人之时,等打通了门路,我厉三就跑到帮主身边做事,再不当什么鲸涛骑,净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熬!”
这厉三正暗自抱怨着,骤然,一阵铃声从无到有、渐渐响起,那声音来源似乎就在身后。
“谁!”厉三刚一转头,只见一团粉红烟雾打在脸上,顿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红雾退散,正露出程彻的身影。他看着眼下瘫软的鲸涛骑,暗道:“想不暴露行踪,只能出此下策了,料此人醒来之后,也不敢乱说自己被迷晕的事。”
想罢,程彻就迈开步子,大咧咧地朝着那屋子的方向走去。
棚子中,一个中年汉子在炉子旁夹着块烧得通红的锄头反复敲打着,不断调整着角度,知道有人进来了也不招呼,仍埋头干活,口中只念道:“小的十文,大的一钱,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见状,程彻不以为意,反而自顾自地挑着,不一会儿,就从堆积的农具中捡出了一个铁扳扣,问道:“这个玩意儿,作价几何呢?”
“稍后。”中年才从工作中分出神来,抬眼一瞧那器物,赫然色变,一个直拳便朝程彻胸口砸来。原来那铁扳扣为军伍机弩上的物件,民间严禁,也怪不得中年如此紧张。
步成弯弓,拳如流矢,他的拳法是一板一眼、大开大合的路数,可将将抵到来人身前,就被一只如铁钳子一样的手掌牢牢制住了。
好大的力气!
中年欲再变招,却听来人道:“数月不见,叔父已不认得我了吗?”
谁?中年朝来人面目上仔细分辨,突然惊喜道:“程世侄!”
原来,这中年正是早先抢夺程微尘尸首的天机旧部,袁飞!费远,不过是他的化名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