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入喉,干冽舒畅,带着一阵热意滚进苏龙的四肢百骸。
一开始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可放下酒杯的瞬间喉头一阵剧苦,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旁边的科曼琪似乎也是同样,捂着嘴开始干咳。
过了一小会苦涩之意褪去,他们俩才回过神来,大庭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清水。
“好了……这就是苦楚的滋味呢。两位准备好了吗?让我来述说你们需要的故事……”
两人喝下水后点点头,科曼琪脸上还带着这异物呛出的通红。
大庭拿出一张唱片放入吧台侧边的留声机,和风浓郁的弦器乐悠悠响起。
“二位……第六天魔王是欲界最高天-他化自在天的天魔之首。他以人世间的苦痛以及众生凡人沉溺的欲乐为滋养,由此来影响并改变人与魔界之间的联系。同时……他与其麾下的妖之天魔,即是追随东方魔土的源始王魂、那一切痛苦之主的部曲。”
“痛苦之主……就是这世界的另一源始魔王吗……?”苏龙悟而反问。
那么第六天魔王的化身织田信长,就是又一魔王使徒了。现在笼罩这里的妖气Limbo之境,和其它降世空间一样,是魔魂苏醒再次打通人间的前沿……
“是呐……就是东方的四位大人之一。现在呢,你们所处的正是第六天魔王、也就是痛苦之主宰的首席属臣——织田信长大王的苦痛之路入口。”
大庭说着轻抚那带着奇形指南针的铜表,推到了苏龙面前。
“有了刚刚服下的苦楚烈酒,还有这铜表,你们就可以上路了。”
他接着淡淡一笑:
“要找到第六天魔王,就要先通过他当年精神魂魄四散造成的四种痛苦之境遇,神户这里,就是人世第一苦-迷茫之痛的开端。我作为摆渡行酒人,力所能及地帮助各种各样的迷途灵魂,接下来上路后,就全凭二位自己啦。”
说完,轻轻地弯身对苏龙和科曼琪鞠了一躬。
“能不能走到痛苦的尽头,看到信长大人的风采呢……”留声机里面的乐曲到了尾声,大庭喃喃地开始自语起来。
“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大庭君,我们两个的身体力量……因为一些不明的原因,被黑暗力量压制始终无法得到恢复……你有没有什么建议?”苏龙接过了那铜表装进包中。
大庭摇摇头:
“这个,就不是我的力所能及范畴内了,不过我相信这在苦痛的道路上,应该难不倒两位吧。”
苏龙低头沉吟了一会,没有再多言,便向他拱了拱手准备起身离去。
科曼琪这时问道:
“这些酒吧里的……还有蹲在门口的那些怪人,也是要踏上苦痛之路的灵魂吗?”
大庭瞥了下窗外,淡淡地说:
“呐,他们是没有找到自己在痛苦的道路上前进下去的方向,进而永远迷失徘徊在解脱之外的可怜……也是可恨之人。”
酒吧里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壮汉在他们俩出门经过时,缓缓转过侧脸,一道刀疤竖刻从右眼眉毛上直划下到嘴唇边。
他的眼珠子里是死鱼一样的混浊,流出黑红色的泪水……他张开嘴呀呀干哼两声,就又回过头去喝酒了。
苏龙推开门,感觉到怪怪的眼神都看向他的后背,并仿佛听到大庭叹了一口气。
回到城市迷宫街道上,他注意到蹲在黑影中抽烟的那一排已经不见了,四周道路昏暗的路灯光分散开来,悉悉碎碎的微小声响此起彼伏。
苏龙拿出铜表指南针,找到了北的方向,同时在喝下那苦酒之后,现在莫名地对方位有了直觉感应,于是顺着感觉向朝北的一条街口行去。
“喂,苏……没有恢复魔力能量,真的能行吗?”科曼琪显得仍在担心。
苏龙举出匕首,上面有虚无样的符文在缓慢地闪现。
“哈默尔说这是强大的地狱钥器……我想,应该在目前的关键时刻,用得上……就不要再多担心了。”
这条街道越行越窄,到了尽头便再没有路,而是一户人家的前门,只是迷宫的线路生生从这房屋的侧边穿过,苏龙看了下只好走进那户人的院子。
一股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那间房的门户和窗口大开,内里的情形一览无遗。
一个头发一半花白的男人,穿着一身棉衬衫,破旧磨损得已经看不出颜色。他坐在一张竹椅上,身上有黑色的丝状物质延伸出来到地上,好像他和椅子与地面已经长成了一块。
听到他们俩经过,他缓缓抬起脸,苏龙看到后心中一阵难忍的颤栗。
那是一张……乍一看很普通的面孔,就如同在正常的人间中,每天街道上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忙碌平凡的身影。
细一瞧,他的脸皮是枯萎的,深陷的眼眶里,双眼灰蒙蒙的一片,几乎都看不清瞳孔和眼白的分别。
嘴角半开微微抽搐,就这么一张脸,没有过多的表情却放射出无法形容的难过与伤感,就连苏龙已经由魔魂融合的感情,都不禁受到触动。
他那双眼睛那么晦暗,却像会说话一样,看向苏龙的一瞬间就表达诉说了一生……甚至几生几世的苦难的感觉。这人坐在那里的样子,仿佛已经永远一样长久。
他背后微微发黑的旧墙面上,挂着一幅相框,里面陈旧暗沉的图片上几个人影,却是无法看清。
这正对迷宫过道大开的房间应该是起居室,还有一排沙发、一张桌子和一台旧电视,萧瑟、破败、简陋。
科曼琪没有苏龙魔魂觉醒的那种,对存在负面情绪的初步勘悟与透彻,强大的力量与种属下,还是一颗相对有热度的单纯灵魂。
那人发出的沉重腻涩的悲凉,一波一波地涌来,她的眼睛看着那脸无法挪开,肩膀开始颤抖。
苏龙瞥到她眼睛里瞪的血丝都出来了,气息十分紊乱,然后就开始流出汹涌的眼泪。
……不对……
那难过的悲意里,开始迅速地生出更沉的,绝望的意念。
科曼琪忽地就向前踏出一步,脸上泪水横流,轻轻向前对着那人隔空伸出右手。
“你……很冷吧……就那么坐了这么久,很辛苦吧……”
她发痴一样嗫嚅着说,里面饱满地要爆表的怜悯和凄楚。
苏龙正要出声,镜片破裂般的咔嚓响动,猛然在四周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