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龙看到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那武士虚幻的眼睛里闪着暗金色的光，他继续开口了，仍是冰冷无一丝情绪的嗓音。
“你渴望得到的所有都在这间屋子里，可是得到了以后，又能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苏龙微微呆了一下。
已经有些麻木的大脑勉力转了转，他微颤着回道：
“无尽的财富……能让我远离痛苦……”
武士闻言笑了起来，但脸上仍是那冷漠僵硬的样子，带着嘲弄的意味。
“是吗？……”
它回过身去从宝物堆中随手拿过来一颗硕大的钻石，嵌在纯金的精雕支架上，无暇的光泽璀璨诱人。
“这玩意，加上这里你能看到的全部东西，能挽回你失去的家庭和幸福吗？”
他再逼近了一步，双目咄咄。
“能替换扭转掉你苦涩的童年和青春吗？”
苏龙脑门开始发烫，左眼中竟然隐隐开始汪出泪水，而右眼中赤色的罪火则在灼灼燃烧。
武士到了他的跟前，冰冷的面孔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能……救回奶奶吗？”
脑中紧绷的弦被这句话刺激得断了，苏龙发出暴怒的低吼，右臂生出邪火五指张开化为利爪，狠狠击向对方的脸。
这带着狂怒的一爪却是抓进了一团虚无之中，径直从武士的头部穿了过去，苏龙手上只是感觉像触碰到冰凉的雾气一样。
“我是你心底纠结在最深处的自我……”
武士看着喘息不止的苏龙，接着淡淡说。
“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你的欲望和痛苦，该作个了解了吧。”
说着武士将那把长剑又抽了出来，递到苏龙的手中。
“杀掉我，你就征服了心底的那个最扭曲的自己。”
“然后，你将不会再有任何心结上的障碍。作为真正突破人类灵魂局限的第一步，驾驭它吧……”
武士缓缓半膝跪地，光雾交织的身躯一点点发出暗沉的波动。
“或者……你选择仍旧作那个凡人的自己……永远屈从于欲望和愚昧……”
苏龙望着那些财宝，喉头不住地翻动，一种焦渴缠绕在心间，令他的灵魂深处激烈地碰撞着。
拼命追求了小半生的东西，其实，也不过都是虚幻吧……
苏龙脑海中过去人生中的往事在飞速地回闪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去直面过这个问题：他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一种狂热的追求中，其实只不过是麻痹痛苦的一种方式吧？
如毒药一样的贪欲，令他暂时忘记自己悲剧的小人物命运。
可是终究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再多的财富，也抹不去心灵中的阴影。
苏龙这时抱住了头，这些逐渐清晰的想法让他的颅内灵魂越来越刺痛。
“解脱吧……超脱凡人的苦海……”
如同他倒影般的金甲武士再度不断地对他低声轻语。
苏龙这时已经基本明白，这决定意味着什么。
挣脱贪欲的枷锁，进而在神魔之路上继续前进，他当然愿意。
然而，作为凡世之人的那些七情六欲、酸甜苦辣，可能也就都会跟着消失掉了。
虽然无奈并且痛楚，但是作为人在这世上，也总还是有真实的温馨和可爱的情感。
因不完美才动人，因短暂才珍贵。
这些，真能就割舍掉吗？
………………
奶奶……
临死前苍老的面庞，望着苏龙的眼中满是悲悯和慈爱。
那还带着青涩的年轻小书商，手里紧紧攥着第一笔凭聪明才智赚到的钱。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
悲痛的回忆刺入灵魂，盖过了一切其它的感觉。
苏龙仰起头，左眼划下一道泪滴。
多年来用追求财富和金钱的刺激与忙碌，来压制住的心底的伤感，此时此刻喷薄而出。
这么痛的苦海，我还留着作什么？呆在这淹死自己么？
而且……也许，成为真正的神魔之后，那种力量……
能让我再见到奶奶一面吗？……能让我再见到她一面吧……
苏龙缓缓闭上了双眼，举起了右手。
一剑贯穿了面前倒影武士的心口。
……………………
咯拉咯拉一阵怪响，武士像泄了气一样顷刻间开始萎缩，四肢抖动着向内扭曲。
它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笑容，仿佛带着淡淡慰藉的死亡。
“再见了，老朋友……”
武士向苏龙告别，也像是苏龙在对自己告别。
它的头颅连着形体化作一团淡淡的黑雾飘散出来，在若有若无的轻风中消逝而去，然后已经是空壳的黄金盔甲在哗啦声中四散跌落。
苏龙的内心紧接着开始迅速地平静下来，感觉好像有一块被掏空了。强烈的头痛和灵魂中的振鸣很快也随着消退，血液带着一种深远的平缓开始在全身发出淡淡的热量。
再一睁开眼，他之前脸上所有的挣扎和感情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种平淡。
这……就是了？苏龙慢慢开始审视自己，全新的通透感在体内荡漾。
扫视了下四周，随着他的目光，那些无穷的财宝霎时全都化作了轻烟。
他轻轻抿了下嘴角，只见在屋子的另一端，之前被黄金堆挡住的一扇银色弧形门露了出来。
苏龙走了过去，门上面布满翡翠和血红玛瑙雕琢而成的浮雕，靠近后他同时嗅到了门后传来的刺鼻香料气味。
这味道让他内心产生了些许波动，他没有停顿一把推开了大门。
门里面是一间内殿，从苏龙所在的弧形门入口处由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内殿的中心。
长廊两侧的柱子和墙壁上闪耀着妖艳的粉红火光，乍一看去如同飘忽的迷宫梦境。
“完成黑暗血之誓……”
犬业的话语此时回荡在耳际，苏龙抚了抚右额，用罪眼向长廊深处望去。
依稀看到一个妖异的女子站在一个庞大的黄金托盘中，身上几乎裸露，缠绕着金银和宝石镶制成的丝衣。她的头上殿墙中央有一面圆镜，镜框像是雕成了两个咆哮的狮头。
苏龙轻轻摸了摸衣下的皮包，面色静如止水，径直向那里走去。
火光照出他长长的身影映射在背后的石板地面上，那影子形状的头部，带着怒放的长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