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中,因着顾锦宁这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春桃目瞪口呆,惊呼:“小姐!”
苏少泽先是震惊,转而欣喜若狂,上前一步道:“顾姑娘可当真?!”
唯有苏慕白这个正主儿,依旧面色淡然,仅是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惊讶,眼角已不见笑意。
顾锦宁波澜不惊地看着苏慕白,说道:“可否与大公子借一步说话?”
略一沉吟,苏慕白便道:“少泽,你先出去一下吧。”
苏少泽嗫嚅着张张嘴,却不敢反驳,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顾锦宁见他应允,也屏退了春桃,暗示叫她放心。
屋子里只剩顾锦宁和苏慕白。
“顾姑娘,你可以直言无讳了。”
顾锦宁有些站累了,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坐下,粲然笑道,“大公子居然会相信我这个小姑娘,能治好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的痼疾?”
“莫非顾姑娘认为,自己是不可信之人?”
“不,我的意思是,那些名医们,未必各个都治不了。或许有人能治,只是他们不敢治……而我,只是童言无忌罢了。”
苏慕白与她对视,目光转为锐利,说道:“苏某愿闻其详。”
“坦诚讲,并非我天赋异禀,只不过是,恰好见过医书中记录的一种病例。”
“医书记载:‘古西域有奇花,名曰曼陀罗,根茎叶果实皆剧毒,尤以种子为最。以西域秘法炮制,取其汁,无色无味,食之,轻者四肢麻木,重者瘫卧不能行,然脉象不显’。”
顾锦宁歪着脑袋想了想,清脆婉转地道:“至于验证,方才我已试过了。‘经络穴位不通,伤口处可见细微青紫,是否中毒,针入肝胆穴放血便知’。大公子,这医书上说的,跟你的病症是不是很像?”
苏慕白越听越心惊,握着轮椅的双手已然骨节发白。惊疑之间,心中已有了隐约答案。
“虽然其中端倪不易被人发现,但这些年来,为你看诊的医者不知凡几,应当也有细心之人。只是,也许发现了,却不敢说。料想此事,非你亲近之人难为。与其卷入富贵人家的是非中,不如假装糊涂。毕竟,治不好‘疑难杂症’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总比丢了性命强。”
顾锦宁说完,便息声了。
纵使再淡然平和的人,突然得知原本以为的天疾乃是人为,都是需要时间消化的吧。
苏慕白静默半晌,终平复了心中奔涌的情绪,敛容肃然道:“苏某感念顾姑娘知晓其中关窍,仍愿坦言告知于我。无论此毒最终是否能解,苏某皆会承姑娘这份人情。”
“大公子不必承情,我不过求财而已。”顾锦宁盈盈笑道,“只是……若我蹚了这趟浑水,大公子能给我什么好处?”
苏慕白一怔,好看的眸中似闪过不解,但仍是坦言道:“顾姑娘所求,只要在苏某力之所及内,定将双手奉上。”
顾锦宁挥挥手,随意地道:“不急,有大公子这句话便足矣。解当然是可以解的,就是需要时间,且较为麻烦。我回府先写一份需要你准备的药材单子,待最终确定了医治方法,经你同意后再谈酬劳的事。还有一事,今后如何与你联系?我可不想再参加劳什子的赏花会了。”
“你若找我,去中正街的缈鸿楼,把这个给掌柜的看,他自会安排。”苏慕白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顾锦宁。
顾锦宁起身双手接过,玉质细腻温润,恰如其人。
“果然富贵人家就是阔绰,随手给个信物,也如此贵重。”
苏慕白若有所思,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梨涡微现,并未作声。
“那大公子便等我的信儿吧,告辞了。”
顾锦宁离开后,苏少泽快步进屋,见长兄仍在皱眉思索,便焦急地问道:“长兄,顾姑娘到底能否医治你的腿疾?”
苏慕白不答反问:“若一个无所求的人,却开口提要求,是何缘故?”
“长兄是指什么?你又是如何知晓对方无所求?”苏少泽是真的糊涂了。
“我明白了。”不知想到什么,苏慕白豁然开朗,转而又霁颜叹道,“这顾姑娘……确实有些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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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宁出了苏府,却见程姝瑶从不远处的马车旁朝她迎面奔来,眉开眼笑地道:“我刚才换了衣裳,发觉你不在,苏府的大丫鬟说你有事先走了。我放心不下,便一直在这等你。现在见着你人了,我就放心啦!”
“有什么不放心的,苏家人会吃了我不成?”
程姝瑶却摇摇肉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些书里都是这么写的,美貌小姐被小丫鬟骗去偏僻小路上,然后遇到坏人,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欸!反正那苏家人都是心眼子多的,我就是不放心嘛!”
顾锦宁失笑,不知汤圆丸子这小姑娘平日里尽看的什么书,说的做的皆是鲜为人知的事儿。
“妥啦……见你安然无恙就好。我在这儿都等饿了,该回家吃东西去了!”
见她要走,顾锦宁忙拉住她,摸摸她额前的刘海,捂嘴笑道:“我马车上有些点心,给你捎回去吃。”
夏菱出门前装的点心,总算派上了大用场。
程姝瑶眼前一亮,跟着顾锦宁取了食盒,笑得见牙不见眼:“锦宁,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好人!”
想想,又补了一句:“给我好吃的,就都是好人……除了那些我讨厌的坏人。”末了,仍不忘有机会带顾锦宁去玩好玩的,见顾锦宁终于应承了,才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
街道上响起马蹄答答声,两辆马车朝不同方向渐行渐远。但这两人的缘分,却在冥冥之中,逐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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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中某处戒备森严的院落,一间书房门口,响起三声叩门声。
“爷,魑魂那边传来了消息。”
屋内一道凛若冰霜的声音:“进来吧。”
书房内,玄衣男子拆开信筒,迅速看完信中内容,冷笑道:“苏家近几日倒是热闹。”
修长而骨节明晰的手取出蜡烛点燃,缓缓烧着信纸,沉声问道:“让你查的那人,怎么样了。”
“顾国公的独女,已故慕容氏所生,未满十二,素来少与人交际。今日也去了苏府,见了苏大公子,应当是诊病。”
“说些我不知道的。”
“……医术从何而来,属下仍在追查。”
玄衣男子将燃尽的灰烬收拢,冷声道:“自己去领罚吧。”
“是!”那属下低垂着头,快速退下了。
“顾……锦……宁……”玄衣男子手指轻点桌面,幽深至极的黑眸闪过一丝玩味,“这顾家小姑娘,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