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几天顾锦宁在自己小院里的动静有点大,又开苗圃又整顿下人的,好不热闹。这日傍晚,顾国公下了朝换下朝服,便踱步来到娴锦轩。
顾国公进了院子,先背着手,在顾锦宁捣腾的苗圃旁看了会儿,时不时点点头,指着几个药苗,问顾锦宁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顾锦宁一一答着。心想,反正说了您又不懂,别想开场白了,还是快说正事儿吧。
果然,顾国公问完,没什么好问的了,只评了句:“还有点样子”,便又踱着步,转身进屋了。
顾锦宁早看出父亲是有事要说,叫春桃斟了茶。静静坐在椅子上,小脸儿肤光胜雪,眉目间隐隐有一股娴静的清气,嘴角弯起弧度,等顾国公开口。
顾国公喝了口茶,说道:“你这几日,看来身体是好多了,有功夫折腾这些。”
顾锦宁听了,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吟吟地看着顾国公说:“那是自然,女儿现在要多活动活动,才能好好长身体啊。”
“……”顾国公心里是楞了一下。
他这个女儿,心智本就早熟,从小不怎么喜欢玩闹。七岁以后就越来越沉静少语,说起正事,更是像个大人。说好听了是稳重不轻浮,说不好听了,就是性子孤僻,不好相处。
以前见惯了她冷言冷语,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她能像别的小姑娘那样,围着父亲天真烂漫什么的。
那日在书房谈过后,顾国公察觉了她的转变。当时只觉得女儿能慢慢打开心结,他就很欣慰了。所以也会时不时地问问管家,锦宁最近在做些什么。
反正顾锦宁以前也是喜欢在自己小院儿里折腾,他就没怎么放心上。现在她突然这样轻快地答话,顾国公有些绕不过来。
不过,总之心情好就是好事。别的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次数多了,应该也就习惯了吧……
顾国公收回心神,清清嗓子道:“咳……那个,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现在也快要十二岁了,既然身子好了些,不如……去上个女学?”
顿了顿,怕顾锦宁不高兴,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请个女先生来家里。”
这下子,倒轮到顾锦宁愣住了。
她识字写字主要是慕容氏在世的时候教给她的。
那时慕容氏只要身体好一点,就会拿本书,叫顾锦宁坐在床边,教顾锦宁识字,顾锦宁知道母亲教她很费精神体力,所以学得很认真,也学的很快。
后来顾锦宁再大一点儿,就每天自己练了字,拿去给母亲看。
母亲大多时候都躺在病榻上,每当顾锦宁新学会了字,或者练字又进步了些,母亲就会温柔笑着,摸摸顾锦宁的头,夸赞她很聪明。
慕容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能陪不了女儿太久,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了。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陪伴顾锦宁成长。
那是顾锦宁记忆里,和母亲最快乐的时光了。
说到上女学,大邺的许多世家贵女都会去上女学,包括有些商贾之家,为了弥补出身,也会让闺秀上学。
学堂有官方办的府学和私人开设的私塾这两种。家里女孩子多的话,也有每月固定几日,请女先生来家中教书的。
不论官办还是私办,先生教授的内容都差不多。通常是基础的经典书籍,文学常识,还有作为女子要知道的一些女诫之类。
大邺没有设立女子科考制度,所以公侯世家送家中女孩子去上学,并不指望真的能学到什么了不起的才学。
主要是为了让贵女们学些启蒙知识,不至于出门在外说话做事,被别人嘲笑粗鄙无知。将来嫁出去了,婆家也会看重些,教养起后代来,会比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显得目光长远些。
顾锦宁上一世没去过女学,也不记得父亲有没有提过上学的事。
不过,就算提起了,估计她也是拒绝过。毕竟那时候,什么都想和父亲作对,再加上自己很介意有继母这件事,不喜欢往人堆里凑,自然就不会上什么学堂了。
现在倒觉得去去也没什么不好,每天在府里待着是挺没意思的。如果不去上女学,估计过些日子,她又得学女红,用针给病人治病她可以,用针绣那些花啊鸟的,她两世都做不来。
于是一双水灵剔透的眸子转了转,笑着应着:“好呀,我感觉,学堂应该挺有趣的吧……那父亲做主便是了。”
顾国公还在等着顾锦宁一口回绝,本准备好的一套委婉劝说没了用武之地,一下子噎住了,只能顺着问:“……那你是想去府学还是私塾?”
顾锦宁想了想,随意说道:“大概……府学有府学的正统,私塾有私塾的乐趣?诶呀……这个我是不懂的,父亲您就别问我这个小孩子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狐疑地看看自己的女儿,顾国公还是忍不住了,闷声说道:“现在知道自己是孩子了?以前哪件事,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也就今天像个小孩子。”
说罢,站起身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既然这样,那就去府学吧……我朝中同僚应该也有子女跟你同期入学,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顾锦宁站起来,微屈膝福了礼,眉眼弯弯,轻轻说道:“好。”
顾国公摆摆手,说过几日安排好,就告知顾锦宁。叫她准备准备上学要用的物件,便赶紧有些不习惯地走了。
顾锦宁笑着目送父亲,倒是挺开心的。她发现,跟父亲说话,插科打诨好像比正经讨论有用多了。做小孩子当然就有小孩子的好处。
说是要准备,其实也没有特别费事的东西。
听说顾锦宁要去上女学,春桃夏菱把现成的笔墨纸砚装好,用布妥帖包着,每日带去府学。书本都是府学里统一发的,不需要特别准备。
只有束脩,要费些心思。但凡学生初次与先生见面,都要奉赠束脩,以表敬意。
私塾里,有些先生是收扎成束的肉条或酒,也有收银钱的。
而府学是官办的,弟子入学时已经向府学交过朝廷统一规定的学费,教书先生本就有俸禄领,不需要束脩糊口。
尤其是府学的女先生,似乎觉得收到肉条或酒有些不雅,束脩只是例行礼节象征,学生们并不会赠送实际的酒肉或其他贵重财物。
最终,还是顾国公去打听了一下,按照往常世家女学生入学时的惯例,为顾锦宁准备了五彩谷物作为束脩。
这就算准备妥当了。顾锦宁在悠闲等着月中府学开课的时候,到了初十这天,苏家的春日赏花会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