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见他进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显然还是在为了玉龙刚才莫名其妙的发怒而暗暗记恨。不过在此之余,她也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个沉着冷静,泰山压顶也从容不迫的表哥如此暴跳如雷。
不过她也就只敢翻个白眼,没敢去踩他雷点,她可算是认清了这位表哥狠起来六亲不认的本质。
娜塔莎的母亲,亚瑟的姑姑,是国王的姊妹,奥罗拉长辈辈分的公主。后来她嫁给了一位伯爵,成为了伯爵夫人。
在奥罗拉,公主的孩子一般没有位分,除非接受了册封。既然没有,那就会子承父爵,但是娜塔莎还有两个哥哥,不一定会继承伯爵爵位。
而玉龙的生母身份未明,继母则是玉父的现任妻子玉母。娜塔莎的伯爵父亲,和玉母是兄妹。
所以说,玉龙现在的母亲和舅舅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娜塔莎也就一样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娜塔莎只是他名义上的表妹而已。
对于这一点,娜塔莎还是暗自庆幸的。得亏她的血脉中没有和玉龙相似的地方,她身上流淌着的血有关于洛夫伦王室,也有关于利亚侯爵,但与玉家无关。
尽管玉家是个曾经一门出五后,九子皆列爵的名门望族,是长达千年在奥罗拉屹立不倒的古老家族,是奥罗拉顶层家族之一,是一个人人皆是封侯拜相、权倾朝野的庞然大物。
因为玉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血,灌满了冰冷的霜雪,没有任何温度。如果和他有着相似的基因,娜塔莎会质疑自己是否也会有朝一日像玉龙这样。
其实她有时候也会好奇玉龙的生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有玉龙这样的孩子。但是一想到有关于玉龙弑母逃生的那个说法,她又不禁打个寒噤,觉得细思极恐,不敢去想了。
娜塔莎替乔雅掖了掖被角,托着腮。虽然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但也不免会好奇,她这个美色当前也坐怀不乱,甚至会毫不怜香惜玉把人整治一番的表哥,是喜欢爱丽丝哪一点?
非人般的美貌?纯净复杂的气质?清纯甜美惹人怜爱的类型?古灵精怪爱耍宝的性格?时不时撒个娇发个脾气的性情?冰雪聪慧过人又会审时度势的机灵劲儿?如果数爱丽丝的优点,那可数不完。可她左思右想,又好像都不是。
玉龙认定了乔雅这个人,那就是认定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玉龙瞥了娜塔莎一眼,“去联系乔家,来接雅雅。”
“你不送她回去?”娜塔莎正了正色,有些诧异。
“玉家人即使是在我手上的,在没掌权之前,我用得也不放心。”玉龙言简意赅地回答。
娜塔莎了然,立即去联系乔家。
玉龙静待她离去之后,迟疑着伸手触碰了一下乔雅的手,简直不是常人的温度。
手凉的女孩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玉龙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用手包裹住她的手,同样冰凉的手也无法温暖她,必须要借助外力才行。
玉龙半阖着眼睛,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
折翼的天使,也不会适应地狱。那就让她暂时在人间等一等,让恶魔把地狱变成天堂,然后再去毁了那个曾经遗弃她的天堂。
……
乔雅醒来时,在乔家祖宅的自己房间里躺着,床边的亚麻色头发少年半跪在地上,在床上趴着。
祖宅这种地方,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沉淀,后辈的无数次整改,已经很难称之为祖宅了。金碧辉煌的程度和垄断大面积的范围,丝毫不亚于帝国的城堡。即便是个后花园,也堪比几个公园。
由此可见,来自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是有多大的影响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几乎占据了一整条街道。
所以,与其叫做祖宅,倒不如说是本家的大本营吧。
当初乔雅离开祖宅时,只觉得自己从一个牢笼中飞了出去,可脚上还有条细细的链子。如今回归,她更加明白自己背负了什么东西。
她环视一圈原封不动的房间,却被打扫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眼睛不由有点干涩。
她的房间是乔恩和祖爷爷亲自布置的。洁白无瑕的天鹅绒地毯铺就了整个大理石地板,银灰色的镶钻沙发依照蒙德里安式的几何抽象。从悬浮的起步平台到栏杆扶手,优雅大方的半圆转弯继承了通往独立储物室的楼梯。精巧的书房一展才情,外可眺望院落,浅色辉映的墙壁镶嵌着明亮电灯的全身镜。
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她怎么可能做到不谙世事?只不过有些人捂住了她的眼睛,让她不要看。即使秉持着这样的片点温暖,她也做不到双手干干净净。
乔雅靠在枕头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有多狠,他们可以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对着一整个家族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其中包括老弱妇孺。
但她再怎么天真烂漫,也不会于心不忍。再者而言,她也只不过是蒙了层羊皮的狐狸,外表再怎么驯良也掩盖不了骨子里嗜血的天性。
她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知道一时的恻隐之心会不会赔上自己和家族呢?
犹豫,就会败北。
乔雅摸摸心口,已经不疼了。乔磬腿边还趴着她豢养的残暴狮,叫拉比。Rabbi,拉比,译为老师,智者。乔雅提醒自己铭记孤岛的教导,也铭记赛特。
一切源于她的一时兴起,乔恩给她带了一只残暴狮幼犬回来,她一步步驯养,也有了深厚的情感。这样凶残野性的最强猫科动物之一,平时也很安静,唯独见她时乖巧得不行。
她轻轻爬下床,没有惊动守着的乔磬,拍了拍拉比的颈部。地上铺着绵软的白色天鹅绒地毯,她赤脚走到全身镜前,按下按钮。贴着墙壁的全身镜缓缓挪开,暴露出里面层层相连的房间。
衣帽间、化妆室、换衣间……乔雅慢慢走进去,指尖轻抚过昂贵而精致的化妆品,轻扬眉梢。
当然,这报应落在她身上也一样,并且心甘情愿。为了家族而死,也是她的责任。
她享受了家族给予她的荣华与尊贵,那么就要承担常人无法承担的责任,也不能因为家族的年迈与腐朽而抛弃它。
家族,即是原罪。
乔雅转过身,一切恢复原位。
守护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忠诚。统领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智慧。维系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温情。延续你的家族,直到即使失去你,它也可以继续顺利地前进。
这是她十六年荣华富贵必须付出的代价,乔家用鲜血与阴谋浇灌她,以环伺身边的豺狼虎豹警示她,养就了这样的她。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出生于这样的原生家庭,从一开始就是特殊,不可能得了特殊的一切,还不担负任何责任地做个普通人。除非,有掌握命运的本事。
荣华富贵,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高人一等,这些当然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总要付出代价的。
乔雅对上面带忧色的乔磬,微微一笑。
“姐姐,还难受吗?有不舒服吗?”乔磬问。
乔雅摇摇头,“没事了,放心吧。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双生子之间难言的默契,乔磬瞬间会意,回答:“爹地妈咪赶回来了,刚刚看望完你去处理紧急事务了。雅兴队的人每天都会来看望你,现在他们正在会客室,祖爷爷在招待他们。当时你被送到最近的玉家祖宅,稳定下来以后才叫乔家来接你。从资格赛昏迷到现在,总共是三天,距离决赛开始还有五天时间。”
“阿磬,爹地妈咪有决定要回来吗?我们一起。”乔雅得到了信息,又问。
乔磬想了想,展颜一笑:“姐姐想回来,我们就回来。”
她笑了,冷白的指尖捏着插在花瓶的蔷薇花墨绿色的茎叶上,心不在焉地折断了茎叶,“好呀,我们是时候该回来了呢。”
回来让某些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更有资格站在乔家大本营,说自己是个乔家人的人。游戏规则是时候该改一改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乔雅整理好仪容仪表,和乔磬一起去了会客室。
“咚咚”她敲了敲门,安静地等待,等到祖爷爷的一声“进来。”
估计以为她是来送茶水的佣人?乔雅推开门,鲜嫩的鹅黄色裙摆轻轻摇曳。
“大小姐!”看到她,舒萧先是惊呼一声,而后兴奋地扑了上来,“你可没事了吧?当时可吓死我了!”
根据乔磬所说,舒萧这几天一直在乔家祖宅的客房里,不然就是和他换班守着她。
乔雅也不禁心软了几分,“没事啦,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先天性的小毛病而已。”
“还说不是什么大事,都先天性心脏病了还不是什么大事?”阚见不满地撇撇嘴,“以后这种事情早点跟我们说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司缉这时候倒是和他统一战线,同仇敌忾起来了,“对,得亏你之前病情稳定,我们救助及时,不然可能不单单就这么简单了事了。当时醒来不舒服就应该直说,二话不说就突然晕过去,你是想吓死我们还是气死我们?”
玉龙还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吃药了吗?”
乔雅安抚下来阚见和司缉,闻言便点点头。
玉龙松了口气般,便不再说话了。
祖爷爷敲了敲拐杖,色厉内荏地训斥道:“这几个小子说得不错,你这回太过于意气用事了。关乎生命,你怎么能一言不发呢?得亏是晕在他们几个眼皮子底下,不然换个没有人发现或者是有别有用心之人的地方,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祖爷爷~”乔雅自然是明白这个不坦率的老头子有多可爱,瞧他眼睛不住地往这儿瞅,有奈何碍于长辈威严又得端着架子,离开爱娇地迎了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祖爷爷瞥了一眼她,用鼻子轻哼一声:“你别以为老头子年纪大了,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虽然老了,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管你一个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别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不想想背后有多少人关心你。”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保证没有下一次了!”乔雅连忙保证。
祖爷爷心满意足,可却还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绷着为人长辈的威严,说:“下不为例。”
“知道了!”乔雅小鸡啄米般一个劲儿点头,恨不得把脑袋点下来,实际上却是阳奉阴违,没放到心上去。要是放到心上,那可就不是乔雅了。
对于下不为例这个套路,乔雅在队友身上早已实现过无数次。每次犯错闯祸,哪怕是踩到了他们的底线,只要撒个娇认个错耍耍宝,也不过是一句无可奈何的“下不为例”的事情。
回回都是下不为例,她就不信他们舍得把她怎么样了。
至于“知道了”这种文字游戏,乔雅也和他们玩得风生水起。知道了,又不是同意了答应了。
祖爷爷正色,说:“雅丫头,这事儿我也想跟你说许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眼见着现下也没有什么外人,我便直接同你说了。”
乔雅环顾四周,清一色的外人,还都是些大家族的直系子弟,不出所料的未来继承者。她眉心一跳,看来祖爷爷还真是相信她的队友们啊。
“丫头,我知道这是你心上的一块疤,每逢阴雨就隐隐作痛,掀下来就鲜血淋漓,可你总是要去祭奠,要去缅怀的。”祖爷爷叹息一声,“或许是真的天妒英才吧,小恩他那么一个人啊,居然一早就离开了。”
“不。”乔雅出声,眉眼落寞如雪,沉静而哀痛,“哥哥他……分明是为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