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微濛,涤尘净埃。
清幽山间野径,曲折延伸,直向道门圣地。
罕有人至的路上,却见毛驴哒哒前行,碎了一地寂静,驮着一名青衫女冠,漫吟自诩之词。
似是一路百无聊赖,妙龄少女忽而住口,横斜坐靠着毛驴颈背,两手垫在脖子下方,素面朝天,开口即向牵着毛驴的护卫问道:“现在都没到么?”
“骑着一头驴,你想快到哪里去?”
“小刀,我花了十两银雇你,快用你便宜的脑袋想想办法。跑不快,你就派不上用场啦?”
“十两银就护送你去圣龙口,苦境的炮灰命真不值钱。你要快,不如跟这头倔驴去说。”
“怎么说话呢?”
栆木簪轻简束冠,鹅蛋脸女子看似脸嫩,浑身却是道气盎然,目光更是锐利之至:“姑奶奶不是功体出了岔子,凭我沅芷湘兰·逸青萍的名头,哪用得着你送?”
“沅芷湘兰用来形容你……”
“嗯?”
“真是恰如其分。”
浓眉大眼的俊朗青年,背着一口宽阔布刀,识相地吹捧起来:“凭你和六翮飘逸道拂衣的关系,谁敢说你怎样?”
“可不是?”
逸青萍忽如忆起不忿之事,愤愤难平道:“不过,老三教的高层,现在居然连道拂衣都不认得。敢让三教仲裁请道瑛去圣龙口,处理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没办法。谁人不知,圣龙口的道生最爱砍人。从三世道君,到玄天六阳,无一例外。一言不合,就是武上分生死。乱世狂刀更一日三千斩,和黑道别无二致。也只有道瑛师叔你,才能镇的住台面。”
“道瑛、道瑛,如同美玉一般的奇石。说到底仍是块石头……哟,让废人去镇场子?”
“呃……”
“他们是巴不得我死。”
情到伤心处,逸青萍如泣如诉,突地坐正了身子,从腰间取出一个翠玉葫芦,绑在随身带的竹剑上,架在毛驴头顶悬挂嘴边三尺,晃晃悠悠,分外诱人。
小刀见状略一沉默:“这是你的救命药。暴殄天物,不如挂一根胡萝卜。”
“这驴,哪能是一般的驴?走着!”
“喂,等我!”
翠玉葫芦虽是密封,淡淡幽香却是沁人心脾,连驴也不例外。
一言甫落,不知是察觉圣龙口生变,又或觊觎葫中佳酿,逸青萍坐下毛驴,竟是跑得飞快,转眼绝尘而去,险让小刀跟丢。
银铃响笑,若淙淙山泉,世俗而拔俗,朗朗玄玄,渐失人迹,徒留余韵不绝。
韶音渐起,叩门入道,吹落山间梨花,一领霞衣仙客!
“淡花瘦玉佩琼文,瑞露清芬尽日轮。”
“此身合是仙人未?细雨骑驴渡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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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龙古拙,赤焰长明。庄严道教广场,玄袍道者屹立其中,左右各列双道子,为天下广传紫阳、青阳弑师叛道之议,静候三教衔命垂询。
昔日玄天法地人并列,如今五道唯剩左一晏虚子,这一名故人长伴旋玑左右。剩余三人,却是道教后起新秀,各有所长,依次替进,补全缺位。
伯明子,号临道,身着靛墨锦纹武袍,刀法刚猛暴烈,接替威临子居其三。
瞬霄子,号寒山,武艺承袭血阳子一脉,剑法别有小成,接替广寒子居其四。
兰舟子,号沉乐,喜音律,擅使一手胡琴,接替乐真子居其末。
四人性格互不相同,此刻却是同体时艰,朝着众道之首旋玑一拜,敛容肃色等待来人。
不料衔命未至,不速之客恶风劲扫,霍已侵门踏户。
但见神图天降,翳曜玄劫问鼎。圣龙口不灭之火,竟是龙啸风生,炽燃更盛,赫有喧宾夺主态势!
“千载幽沉河山枯,万里谁人堪竞宇。虚天妄道何足论,一握玄劫八溟屠。”
素未蒙面,真气却是如出一源。就在玄劫主降现同时,又见袭杀紫阳子的玄听默如渊,与三人并行,身后跟着一众流离失所的上德谷诸道,气势汹汹压境。
身后千百道者整肃而立,神仙图内飘渺之音,直传众道双耳:“旋玑,道尊之位,不该由叛徒篡夺。你为圣龙口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率众弃暗投明,方是光明正道。”
“神仙图!你……究竟是谁?”
“与乱世狂刀一样,名正言顺的道尊嫡传。”
“道尊只有狂刀一名亲传,岂有第二人之说?”
玄劫主轻声一笑:“真的无吗?我拜入道尊门下,更在狂刀之前。”
“绝无此事……不对,难道?!”
“是忆起道门亏欠,还是后悔曾刻薄待我?”
“你是那名无极派遗孤。”
“或者,你更该称我一声道尊、道主。”
道尊落难之时,曾受无极派遗孤收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
短暂的沉静,似是玄劫主留给旋玑子所剩不多的思考时间。玄道·旋玑子欲言又止,出口却也仅能是一句:“当初你性情走向极端,道尊终不曾收你为徒,孝文。”
“呵,那我失去理智,又是谁的过错?”
“万事因由,不从人愿。你双亲之死,并非慕容婵加害本意。更遑论,你亦对她施以残酷报复,何苦执着?”
“错了,我不曾固执,更已放下过去。在被三世道君圈禁星河殿的甲子时间内,我已清心戒躁,更得道尊灵机点化勘破过去,否则你以为这一身艺业何来?”
“这……”
当初三教主击败魔魁,道尊伤躯愈见衰败,只能在神仙图中苟延残喘,保存流失功力。而他事后虽舍去根基予三传人,在那之前却也为了保证战力,于神仙图蕴养留下数百载精纯道元,留待孝文清醒,罕为人知。
原本,道尊与孝文终欠缺一线师徒缘分。不想今日再会,旋玑子竟惊愕得见,对方今非昔比之实。
虽说难辨认神仙图中真正形貌,旋玑子亦感觉得到对方修为确远在他上,唯有沉重回应:“吾,不可能背叛道主。”
“凭什么?”
“嗯?”
“难得做了一回好人,就抵得过两回戕害苍生?”
玄劫主讥刺道:“为了合修会,三教死了多少无辜?八岐邪神之祸将至,他又背道弑杀师长,这就是青阳子所谓大义?”
“吾……”
“你的忠,该是诚心于道门,而非是愚忠。”
翳曜玄劫主豁然笑道,“念你忠义,我不为难。除你之外,圣龙口只要有人能接默如渊三刀,我就宽限一段时日。反之,圣龙口一统,你须率众重归星河殿诛杀叛逆,如何?”
“夸口?!”
在场无人知晓,默如渊乃以惊鸿三瞬称最。
骤闻三刀之判,旋玑子与那名号称玄听·默如渊的刀者蓦一对视,心下却登时咯噔一声,隐有不妙征兆。
但四道子一听被人如此小觑,却已纷纷叱喝请战。旋玑子脑思疾动,倏尔打起了拖延主意,颔首应道:“好,就赌三刀。”
“道首,让我先来。”
“当心。”
拖着一口斩马大刀,伯明子越众而出,与鹤立鸡群的默如渊正对。谁知玄听打量几眼,便断言道:“一刀已是勉强。你会死在我第二刀下,退去吧。”
“何不一试!刃纵风雷!”
刚猛锐音,响彻层云,烈火交织雷鸣,刀势大开大合,疾驰厉杀。看出道首旋玑忌惮,伯明子甫出第一式,已是倾力而为。
然而,默如渊立足不动,白练刀光应声而发,竟是信手化招,沉云绝影气芒逆袭,一击即令伯明子虎口见红。
“尚可,但,不足。”
“好快!”
虽有高妙刀艺可败对手,一念三招赌斗之约,默如渊亦不拖战,索性运使“惊鸿三瞬”一举拿定输赢,眨眼行迹消失众道视线。
快如奔电,幻影万千,默如渊腾挪移转,近身归一歼敌。伯明子自知纵拼尽全力,亦至多于此刀之下苟延残喘,电光火石之一瞬,即是生死茫茫。
“斩!”
“咦,好刀。”
殊不料,就在默如渊杀刀临头之际,伯明子骤觉一股柔和牵扯云劲,将其拉出重创之危。随即布刀左右两划,人字两撇,立足古今,千磨万击,岿然不摇。
石光电火,一瞬绝影虽未建功,内力高低之差,足令来人退却。默如渊疑问间,一瞧浓眉大眼插手的小刀龙行虎步,布刀巍然插入地层,止住退却之势,不禁暗自称奇。
“你又是谁?”
“道瑛师叔的护卫兼马……驴夫。小刀,小刀的小,小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