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破落凋敝的木屋中出来,走的远些了,向朱唇打了个手势,她的身影小的像眼前的绿叶子,我只看清这“绿叶子”上面的部分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后的一点颤抖。很快,红色的光辉便在空中肆意游荡,火焰被风吹的张牙舞爪,我眯起眼睛望去,感觉很满意。旧的东西就应该被该被烧去,给新的腾地方。
父亲曾经住过的房子,装满他不堪的房子,容忍他的苟延残喘的房子,现在被我烧了,这个世界上,那个叫简荣的失败者,已经逝去了。
不过他留给我的东西,我会好好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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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眠曾经说过一句特别有哲理的话,也是特别好笑的一句。
他说喜欢一个人,会为那个人考虑很多东西。
我嗤之以鼻。
你以为你是谁,懵懂少年?清醒清醒,你是不隐堂堂主好吗,每天多少金子从你的手上流过,动动手指头你就能让一个人消失在世界上,你要是想思春,哪凉快哪思去,不隐堂给我管,不对不对,不隐堂直接和古寒教合并,正好我觉得古寒教的规模太小,应该吞并几个其他教派。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子不是思春,是思人。
当时我磨刀霍霍就想去把那个女的杀了,珞眠多么没良心一个人,为了一个女人长出一颗心,那怎么行。
我痛心疾首,跟他说咱们干大事的,有脑子就够了,要心有什么用。
珞眠说有种你将来别生孩子。
我说那不行,古寒教还得有人继承。
珞眠没能耐,喜欢一个姑娘,一不表白,二不占为己有,活该他孤独终老,现在在这和我聊伤感,拉惆怅,没有用。
我憋了一个问题想问他,看着他写满脸的淡淡哀愁,就憋回去了。
把喜欢这种东西捧的这么高,将来有一天不喜欢了,它只能啪嗒一声摔下来,四分五裂,体无完肤。
这个姑娘嫁进了高门大院,嫁给了我的敌人,我特别高兴,这样珞眠就能和我一起对付他了。
别看我同情珞眠,但是同情这个东西,没什么用,该让道时,就得给让道。我迫不急待去找珞眠和他商量怎么对付他的情敌我的宿敌,没想到这小子比我想的生猛,上来就搞刺杀,我心觉已经事半功倍。
一番又一番折腾,我成功的坐住古寒教教主的位置,左边拉匈奴,右边拉不隐堂,再一次磨刀霍霍,父亲没书写完的成功,我帮他写完。
后来想想,父亲书写过的失败,我成功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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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想到一个问题,日也想夜也想,杀人的时候也想,就是弄不明白。
有可能这就是一个致命疏漏,不能放过,于是我每天在何府前后瞎晃悠,渴望得到一点启发。后来我晃不住了,干脆找一个月黑风高夜偷摸溜进去。
我刚刚一手摁住何府那高高的墙,调起内息一跃而起,就和一个不明物体相撞了……
还好我比较重一些,压过了那个不明物体,我们俩直接滚到墙里面,不明物体当了肉垫子。我怕拍衣服,觉得没什么大碍,低头去看,才发觉那竟然是个小姑娘。
那姑娘七分懊恼的爬起来,看见我后举起手就要打人。
我站那没动,歪歪嘴,配剑在翻墙的时候掉到墙那边去了,现在要悄无声息的杀了她,是直接扼死好,还是一掌震死好?
我等着她那巴掌打过来时一掌拍死她,谁知道一阵脚步声轻缓传来,听声应只有四五个人,即便是侍卫也不足为惧。
想到这一点时,我已经被扑到了。那女孩把我摁倒一个暗角,侍卫的衣衫在余光中消失不见。
我们四目相对,她怔了好一会,才“呀”的一声手忙脚乱的从我身上爬起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她爬起来的时候胳膊肘戳到我的腹部,透心疼啊。
她的眼睛比月亮还要澄亮,微微闪光,恰如清泉倾泻而下时流动的光辉。
我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和脑中的人重叠。我说:“何……萋萋?”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原来她是何萋萋,在我的计划中,将会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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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唇走进来,告诉我一起妥当。
好,有了这么一场大乱,大汉必定会元气大伤,怎么敌的过匈奴的强兵悍将?
父亲当年名名能一举拿下中原,就因为那么一个人,最后却一败涂地,我怎么会让那个人的儿子,再来挡我的路?
敬诚亲王造反那天,我打算去凑凑热闹,看看能不能从皇库中捞点什么。古寒教马上就要全部移到匈奴窝里去,我得准备点东西见盟友。
我正在墙根摩拳擦掌时,瞥见不远处一个娇小姑娘的骑在墙头上,一脸紧张,明摆着不敢下来。我定睛一看,这姑娘眼熟,是何萋萋。
用蠢笨一词来形容她很不恰当,她只是蠢,但不笨,知道这个时候皇宫最危险,应该往外跑。我想她能最早察觉不对,然后趁着局面尚未混乱,从招待官眷的大殿一路跑到这,也是有几分机灵劲的。
可还是蠢,我一个英雄救美把她从墙上接下来,她就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我皱眉,看着她一身脏兮兮的华服,心觉的这玩意真是华而不实,只会把女人裹的实。谁知她倒利索,三两下就把锦缎华帛脱下来撇一边去,露出粉色的布裙,长发更是编成个毛茸茸的辫,我凑过去看了两眼,有一种想把玩的冲动。
她叉腰,向我努努嘴:“走吧。”
刚刚答应过要送她回去。
我跟在她身后,从上到下的打量,发现她竟然一处也没伤着。不觉有些失望,悯怜给的引子暂时排不上用场,我得找个机会把它涂到何萋萋的身上。
她走两步,我也走两步,她停下来,我也停下来。
何萋萋竟然乐了。
我静静看着她傻笑,也不打算问为什么,女孩子家的心思不好猜,更不好问。
她乐着乐着,脸突然红了,偷偷看我一眼,发觉我也在看她后目光放到别处,说:“你这个样子很傻。”
说我傻?
我想杀人,我堂堂古寒教教主我我我我我傻?
不跟她计较,将死之人,将死之人。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扬扬眉,认真道:“只要你肯改邪归正,不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再傻也没关系。”
嗯,她把我当贼来的。
我还是得快点采取行动,要不然我会被这姑娘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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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床头,何萋萋的手伏在脸边,睫毛随着呼吸起伏,月光密密麻麻渗透进来,照亮她素白的半边脸。我想她这个时候,才像个姑娘家,乖巧的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不是为了避开自家侍卫就能扑倒陌生男人的小老虎。
我有片刻失神,手指戳了戳她的温软的脸。待我回过神来,恨不得把这根手指剁了!!
她抱着枕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不知喊着什么名字,念叨着要水。我耐着性子给她倒了一茶杯水,她的眼睛还是半闭着,接水时差不点捧翻水杯。
我看她一口气喝下去,腮帮子鼓鼓的,一脸满足,觉得好笑,这姑娘心是有多大,脑子是有多小,和她姐一点也不像。
她舒服的躺下,又皱眉,侧过身去,让我给她铺一下垫子。
我看着她身上的银白色里衣,忽然觉得她的身材可以算的上“有致”二字,手便伸进她的被子里面,尽量避开她的身子,好生捣鼓,捣鼓着捣鼓着我的脸上开始发热,心里不知怎的着了一团邪火,我缩回手,这次注定是无功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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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我再次溜进何府,这次是在白天,艳阳高照。何萋萋坐在小亭里面,上身正襟危坐,下身腿翘到对面的石凳上,一只手斯文的摇着扇子,另一只手在桌子下面可劲拽裙脚。我偷偷乐了,开心的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跟她在院子的旮旯里说的话,她费了好大劲才支走若干侍女。
我送了她一朵黄色的小野花,在路上看到这花时,我脑中第一秒想起她。
她很高兴,说:“你叫什么名字?”
唉,才想起来问我名字。
我说我姓高,来京城投奔亲戚,盘缠被偷了才迫不得已做贼……编的太拙劣了。
然后,她信了,还摇头晃脑,狡黠说:“我也觉得你不是坏人。”
我的心脏突然沉了沉。
以后我总是来何府找她,同她聊天南海北,山山水水。本来每次都想找个机会把引子涂到她身上,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
但是最近心情还不错,杀人时想起她的眼睛,莫名感沉重,便让下面的人动手,其他时候想起她,总是想笑。
珞眠最先注意到,他略一沉思,猝然开口道:“哪位女子这么倒霉,能让你魂牵梦绕?”
我吓一大跳,这是魂牵梦绕,别瞎扯了,这只是猎物在手心里月攥越劳的欣喜好吗?
朱唇提醒我,再不动手就没有时间了。
我点点头,我还是那个没有心的古寒教教主,这些天的接进,无外乎是为了利用,不管怎样,她依旧会在我的计划中死去,她不会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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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那天,我成功带她出来,街上一片嘈杂,她拽着我的衣袖,拇指时不时碰到我的掌心。我握住她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看到了珞眠,他坐在酒楼上方,遥遥俯视我。
何萋萋看到他,手指过去:“好好看的男人,与我姐夫有的一拼!”
我觉得不爽,珞眠这小子不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吗?
我绕道她身后,盖住她的眼睛,板着脸:“不许看了。”
她笑嘻嘻的把我的手拿下来,对上我的眼睛,我的脑中罕见的,一片空白。
她说:“你知道吗,阿爹要找亲家了。”
我不经过大脑说:“为你啊?”
“是呀。”她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窝。
我一直在愣神,眼前一会是卖艺人的表演,一会是朱唇,一会是珞眠。她会嫁给别人啊。
“不会的。”我说。
“啊?”
“你不会嫁给别人。”我重复了一遍。
何萋萋抱住我,发丝轻轻拂在我的脸上,她说:“我姐姐说了,找夫君不必看出身,找个真心相爱的便好,只要我喜欢,她一定会支持,阿爹也会同意的,他们都希望我快乐呀……”
我微微向后一些,这样能看到她的脸,我看了她好久好久,慢慢笑了,动动嘴唇,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娶你。”
将死之人,让她高兴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逛了好久,我也终于如愿以偿,亲手在她身体里,埋下了致命的种子。
我觉得我也好想被谁,埋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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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自己动手,但是我一定要将她从瑞都王府里面引出来。
她还是那么蠢,真的出来了。这个时候,按照计划,朱唇就应该从暗处杀出来给她一刀。
果然,她窜出来,刀锋直直指向何萋萋的后背。我震悚起来,下意识把她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她,我就一直抱着她,我那个时候想,朱唇即使要杀,也得先将刀刺穿我,然后再刺穿她。
朱唇急了,大喊一声:“教主!”
她随即苦笑:“原来,你也有舍不得杀的人。”
是,我舍不得杀她,可她是杀死那个人最重要的一环,大事若成,她非死不可。
怀中的人挣扎起来,何萋萋双眼通红的看我,张嘴一直在吸气,眉毛蹙的紧紧的,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那一瞬间,朱唇的剑就穿过她了。
身体里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了,我痛啊,痛的无法呼吸……
我想起我要问珞眠的问题。
如果你喜欢的姑娘挡了你的道,怎么办?
不用问了,我们都做出了选择。
此后的每个夜里,我都会梦到一个姑娘,在很遥远的一端看着我,那目光似是欣悦,似是欢欣,似是不解,似是怨怼。
很多年以后,我来到她的墓前,石碑前的草,已经长得萋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