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看着米团的眼睛里忽然泛起的光彩,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这一个下午,她对自己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饶是他在她刚进宫那天言行举止轻浮了些,那么多天避而不见的让他屡吃闭门羹也该消气了。
没想到今天即便是赋诗作画,也是你来我往的,含讥带讽,这个米团也太爱记仇了。
可偏偏她生气脸色微红,抿着嘴努力克制再克制,还那么可爱。她那双黑白分明藏不住心事的大眼睛,更是屡屡破功。看的他忍不住又凑上去再说上两句,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下午真是不消停,却又前所未有的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此时米团眼中光彩乍现,严肃又认真的瞧着他样子,让他忽然有些脸热。他浅浅一笑,将自己的脸隐于烛火之中,缓缓道:“我那朋友的店就在西市,是一家书屋。小虽小了些,倒也是五脏俱全。先贤百家,经书道学样样齐备。价格也是很公道,可偏偏就是没什么人光顾。米姑娘可知道为何?”
米团手摸着下巴,沉吟半响问道:“先贤百家……经书道学,就这么多?没有话本子吗?”
“话本子?那是何物?”李檀有些不解,这个好像听过,他却没看过。他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看向米团,但求一解。
米团比他还吃惊的看着他,惊讶道:“殿下,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话本子是什么?”
李檀低头仔细的想了想,然后一脸纯良的看着米团,摇了摇头道:“似乎听身边的小太监宫女们私下里聊过,可宫中确无此物。”
米团这会子倒有些同情他了,虽然他这个人吧,跟她一见面就有些不对付,可是他都二十多岁了,居然还没看过话本子!太可怜了,这得错过多少有趣的事情!
米团看着李檀的眼神忽地变得怜悯起来,还带有几分怜惜,弄得李檀有些不自在。一旁的白凤年差点笑出声来。
米团这个家伙,他太了解了,有事没事,喝茶嗑瓜子,都要伴着一本话本子。什么怪谈异志,坊间八卦,本本不重样。不仅是她,她身边的红枣、桂圆、红豆被她带的,看起话本子比读圣贤之书更起劲。
只是汉王殿下长于宫中,深宫之中怎么会有这种市井读物。他轻咳一声,对米团说道:“殿下朋友的书店,既尊圣贤之书,又怎会有那种市井之作。你呀,不要乱给主意了。”
听白凤年这么一说,米团倒是有些不服,她小脸一昂看着二人笑道:
“所谓话本子,既有怪谈异志,又有民俗风情,更有才子佳人小说,传记。虽说是市井之作,却丰富多彩,通俗易懂,人人爱读。你这个书屋若是开在太学馆,尊圣贤之书,自然可以。只是你这书屋明明开在市井之中,却又不卖市井之作,那来来去去的那些市井小民,为什么要来光顾呢?”
一席话说得李檀无言以对,连连告饶道:“你这一连串的市井连珠炮我是接不了,且算你对吧。只是读书之人,且尊圣贤做学问,但求报国而已。看话本已是不妥,更何况售卖之?不卖也罢,不卖也罢。”
米团看着他直摇头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嗤笑道:
“汉王殿下自幼长于深宫之中,自然不知民间诸事,倒也无妨。只是你那个朋友心在圣贤之处,却又想赚市井小民之财,倒有些可笑。
既然想尊圣贤做学问,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谋求仕途,以身报国。可他又偏偏按捺不住,开店谋利。口中念着云泥之别,手里却抓着泥中金银,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让他把便宜都占全?”
一语既出,白凤年眼睛一缩。这个小团子,也太心直口快了。就这么当着汉王的面一通痛批,捎带着连汉王都被骂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白凤年在这里心中着急,那边李檀倒是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笑得肩膀颤抖,眼泪都飙出来了。米团和白凤年四目相交,米团的眼中明晃晃的写着:“这个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白凤年满头黑线,无言以对。
良久,李檀擦了擦眼角残泪,喝了口茶平息了下来,他眼中尤带笑意的对米团说道:“你的这番话,我真想让他当面来听。”说罢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色,一撩袍站了起来,对米团说道:“米姑娘,时间尚早,不如移步且去书屋一观?说不定还真能遇上书屋主人。”
米团闻言,眼皮子一跳,心想道:这个汉王什么意思?想让我和那个书屋主人当面互怼?谁怕谁!
当下站了起来,大手一挥道:“去就去,殿下请!”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酒肆,这下轮到白凤年懵了,这是什么神奇的发展?他快步赶上二人,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紧紧跟着他们往西市而去。
一路上心里直犯嘀咕:小团子已经是天马行空了,怎么汉王今天也像换了个人一般这般随性起来,他就要离京,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不多时,一行人绕来绕去,最终在一个小门面前停下。
米团翻身下马,细细打量起来。这个书屋隐在一片竹林之后,门面不大,却闹中取静很是清雅,门上黑漆金字的牌匾苍劲有力的写了四个字:竹里书屋。
不错不错,倒是名副其实。米团撩袍进屋,发现屋里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无有一人。店主人不在,她倒不好擅自翻动了,于是停下脚步,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李檀和白凤年。
白凤年也是第一次来这个书屋,只见李檀放眼在书屋内巡视了一圈,视线在书架上停下,嘴角一勾轻车熟路的绕过排排书架。米团跟在他身后,只见他从书屋角落的一堆书后面捞出一个人。在他肩膀上大力拍了拍,朗笑道:
“宇文兄,你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此看书,只怕书屋被人搬空了,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