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女子很是年少,身穿着一件淡粉色齐胸儒裙,外罩一件浅赭小衫。鹅黄色的披帛摇曳及地。头梳一个精致的双环垂髻,倒也显得清秀。只是此刻像是受了大惊吓,一双杏眼瞪的滚圆,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她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感觉更不对了,气的一跺脚,冲进米团和傅长雪之间。
“你们给我分开!分开!”她这一冲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竟将傅长雪生生推了出去。米团赶紧闪开,生怕她误伤到自己。
“卿儿,你怎么来了?”傅长雪踉跄几步,认出了来人。她正是当朝国子监祭酒苏彦之女,苏芮卿。
傅长雪不问还好。这一问,苏芮卿嘴巴一瘪,三分委屈,七分撒娇的看着他。纤手一指,指向米团质问道:“长雪哥哥!他是谁?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在这拉拉扯扯干什么?!”
米团眼皮子一跳,怎么突然矛头就指向她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米团抬头看了眼傅长雪,只见他眼神晦暗不明似有闪躲,竟有些不敢看她。米团了然。
呵,怕不是又是话本中的经典狗血桥段吧。米团心中冷哼一声。刚刚被他一番剖白提起的心,便冷了几分。
于是她不急不慢,从袖中摸出折扇,端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对着苏芮卿略施一礼。哂然一笑,道:“在下米团,是这白鹭书院的学生。方才下学,路遇傅先生,闲聊几句而已。”
学生?苏芮卿盯着米团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但长的却是一副明眸皓齿,雌雄莫辩的美人样。刚才分明见他们俩拉拉扯扯的都快抱到一块儿去了,却说什么闲聊?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气恼起来。
“你胡说,刚才我明明看见你们俩拉拉扯扯的……”
“卿儿,休得胡闹!”只见报功亭外又走进一青年男子,喝住苏芮卿。
来人高大魁梧,身穿一件团锦鸦青长袍。长的倒是一副憨厚模样。他匆匆走过来,将苏芮卿拉到一旁,转过身对米团长施一礼道:“这位兄台。在下苏承贤,这是我小妹苏芮卿。舍妹年幼无知,言行无状。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米团一侧身,闪过他这一拜。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心中也是无语。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黄道吉日,这人怎么都一拨拨的往报功亭跑?
这个人,傅长雪却是认识的。他正是当朝国子监祭酒苏彦的大公子苏承贤。
苏傅两家本是世交,苏承贤大他几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前几日方才写信来说调任江州司户参军,不日即将赴任。没想到今天就到了。傅长雪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他走过去拍了拍苏承贤的肩,笑道:“承贤兄,你这么快就到了!”
苏承贤憨厚的笑了,指了指自家妹妹说道:“还不是这个小妮子。她缠着我,非要跟着一起过来看你。一路上快马加鞭,可催的紧。”
苏芮卿一听哥哥这么说她,心里不乐意了。一把扯住傅长雪的袖子,抬着小脸看着傅长雪说道:“长雪哥哥,你别听我哥瞎说。我这次出来可是我爹让我来的。他说明年我就要及笄了,所以特地让我过来跟你……跟你……促进一下……”话没说完,两朵红云就飞上了脸颊,娇羞的埋下头去。
苏承贤满头黑线的拉过她,在她头上扣了个爆栗。恨声道:“你呀你,害不害臊,哪家姑娘像你这样还没出阁就这么粘人的。”
哎哟喂!有故事!米团呆在一旁,听的眼睛一亮。
绝对不是她要偷听人家事,他们这简直就是唱双簧啊~话里有话的绝对不简单!米团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抬眼悄悄瞄了瞄傅长雪。只见他正眉头轻辗,看向自己。站的一副青松翠柏之姿,眼中却是寒冰渐冻。
米团心中顿时警报大作。傅小夫子不高兴,后果就会很严重。八卦可以下次再听,溜却是要立马就溜的。
当下她咳嗽一声,佯装镇定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几位慢慢叙旧,我就先告辞了。”说罢抬抬手,脚下疾走。赶紧逃离现场。
苏承贤看着米团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傅长雪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有趣。”
傅长雪不露声色的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对苏承贤问道:“承贤兄,你可安顿好了?”
苏承贤摸了摸头道:“我刚到驿站,小妹想你想得紧,直催着我过来。我这不扔了行李就来了么。”
傅长雪面色一冷,转身道:“不急。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先为承贤兄接风洗尘吧。”说罢不着痕迹的从苏芮卿手中拉出衣袖,走在了前头。
一行人,走到醉仙楼,要了个上好的包间坐定。酒过三巡,苏承贤就忧愁了起来。他又斟满一杯,抬头饮下,长叹一口气。
傅长雪见他愁容满面便问道:“承贤兄,何事如此忧愁?”
苏承贤叹道:“贤弟啊,不瞒你说,我这个新上任的参军不好干啊!”
傅长雪略一沉吟,笑道:“怎么,司户参军这般好的差事,若连承贤兄都做不好,还有谁能做好呢?”
苏承贤苦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人人都以为,司户参军是个肥缺,那是从前。现在……”他看了眼傅长雪,摇摇头道:“你现在在这白鹭书院做先生,倒是会躲清闲。尚不知上面,就要变天了!”
傅长雪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哦?怎么说?”
“怎么说?”苏承贤一拍桌子骂道:”还不是张显宗那个老狐狸搞得鬼!说是边境战事吃紧,国库空虚,租庸调之税法已不合时宜。提了个什么破两税法。居然很得圣心。”
“两税法?”傅长雪皱眉。两税法,他早有耳闻,没想到这么快就执行了。
“可不是吗!这个什么狗屁两税法居然规定除皇亲国戚、王公勋臣之外,不分官、商、民,皆要缴税。这次让我来,就是让我在江州试行征收。这不是让我伸手找官商要钱吗!谁肯交?我找谁收去!可是,征税乃是圣旨,若是这一趟收不上来,只怕……”
他气哼哼的说完,又满饮一杯,然后砰的一声将杯子拍在桌上。长叹一口气,一张苦瓜脸,很是憋屈。
傅长雪看着苏承贤,心中思索起来。两税法,他早有耳闻。由中书令张显宗提出来也不意外。倒是这件事最终执行的居然是苏承贤,这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看了看苏承贤,问道:“你此次来江州征税,苏伯伯可有什么嘱咐?”
苏承贤摇头道:“我爹倒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让我来找你。所以我刚到驿站就过来了。”
傅长雪了然。对苏承贤笑道:“原来如此,此事并不简单。听闻那张显宗自任中书令以来,就颇受圣上器重。声势日隆,羽翼渐丰。目前与刘老大人有渐成水火之势。想那刘老大人执掌尚书省,乃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虽然年事渐高,但圣眷未失。此次张显宗强推新税法,朝中只怕是……“傅长雪顿了顿,看了眼窗外暮色,喃喃念到:“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傅长雪一番话说得苏承贤心惊肉跳。本来他只是觉得差事难办,不曾想他竟已经陷入到如此凶险的漩涡之中。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吹的他后背发凉,直打了个哆嗦。他看向傅长雪呐呐道:“我爹不过一个国子监祭酒,向来不管这些破事儿。这张显宗手下那么多人,比我官大,能打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他偏偏要向圣上进言,让我来干这破差事。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傅长雪淡淡一笑,“承贤兄看的倒是明白,派你来正是让你跳火坑呢。苏伯伯为人高洁不屑与人相争。我爹虽然官至太师却是个闲职,朝政之事也并不涉足过深。但如今张刘相争,势同水火。留给你我两家的空间怕是越来越小了。此次你来江州征税,若是成功,则必然会被视为张党一派。若是办不成,那这个把柄自然也就落在了张显宗的手上。只怕不等你回京复命,苏伯伯就得夜拜张府了。而苏傅两家亲厚,众人皆知。此阳谋一出,可就将我们两家都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再无可退之境了。”
苏承贤听的咬牙切齿,一拳打在桌上。
“这个老匹夫,竟然如此阴毒。长雪,这可如何是好?我知道,你必有主意。你可要救我一救啊!”
傅长雪看了看苏承贤,又看了看一旁已经听傻了的苏芮卿,嘴角一勾。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苏承贤眼睛一亮,问道:“什么办法?”
傅长雪眼中全是笑意,对他缓缓道:“这件事你只需找一个人即可。”
“谁?”
“米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