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之推开张管事的房门，里面凌乱一片，翻倒的桌子上还落了灰。
胖胖有些难以置信：“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打斗的痕迹都已经被雪覆盖了。”沈行之没有妄下结论。
矿上变成这样可能与刘大脚有关系，也可能不是刘大脚所为。
他和赵勤之间的奴隶契约还在，说明赵勤还活着，等找到赵勤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御树枝飞至落凤镇，惨白微光下的镇子静谧一片，塌掉的房梁埋在雪里，压着一具具冻僵的尸体，死状极惨。
矗立在白雪中的屋脊，大部分都焦黑一片，夜光石下的柱子上，刻着鲜红的图腾，醒目刺眼。
沈行之心里咯噔一下，记忆仿佛回到了前世十五岁那年。
……
九州大陆上有个偏远的村子，叫小安村，那里青草绿茵，繁花绮丽，村民朴实无华，与世无争。
有一天，小安村发生天地异象，似有异宝现世，魔修蜂拥而至，将平静安宁的炊烟变作了烽火狼烟……
少年沈行之拿着状元书返乡，高高兴兴地要向村里人报喜，等待他的却是温热的血水与尸骨。
小安村被毁于一旦，找不到一个活人！他疯了似的在墙垣断壁中寻找自己的妹妹……
“哥哥！”
稚嫩的声音带着喜悦，哭腔中含着害怕。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急切地跑向自己的哥哥。
沈行之惊喜的张开胳膊，想要把小姑娘抱入怀里，却见一道剑芒划过，小姑娘的身体一分为二，被腰斩而死！
……
他至今都记得妹妹扑向自己时眼中的喜悦与依赖，然而……
沈行之捂着胸口，心脏的疼痛让他从回忆中抽身出来。
“小师父，这儿有个活人！”
是客栈的那个店小二，缩在墙角下，疯疯癫癫的模样。
沈行之嗜血的眸子紧盯店小二：“人呢？镇上还有的活人呢？”
“死了，都死了……”
店小二修为在武士后期，此刻竟被沈行之看得心头发寒，没胆子跟他对视，更生不起动手的念头。
“你为什么还活着？”
“死了都死了……”
“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没疯！”
沈行之掐住店小二的脖子，手背青筋鼓起，厉声道：“人呢？在哪！”
店小二脸色青白交加，瞳仁上翻露出眼白，顿时不敢再装疯，惊恐道：“咳咳咳…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地上突然出现一滩水渍，一股骚味传来，这店小二竟是吓尿了。
沈行之厌恶的将人丢开。
“你最好祈祷你身上是干净的，否则……”
话说一半留一半才更能激发人心中的恐惧。
他没跟店小二这儿耗工夫。婉婉才三岁，都不是知事的年纪，地上又没有任何小孩儿的尸体……上辈子见多了龌龊事，沈行之不敢往好处想。
他的神识尚不能覆盖落凤镇，要找一个三岁小孩就跟大海捞针似的。
沈行之先去了柳福家，却发现这里反而是重灾区，除了血迹，什么都找不到，一无所获！
就在沈行之一筹莫展想要大开杀戒时，路边忽然跑过来一个乞儿，拉了拉沈行之的衣角。
这小乞丐才五岁，别人都躲沈行之远远的，他倒是胆子肥，还敢去拉沈行之的衣角。
“你是不是小仙女的哥哥？”小乞丐口齿伶俐的说，“你在找妹妹，小仙女在找哥哥，你肯定是小仙女的哥哥。”
沈行之一把抓住小乞丐，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的小仙女在哪里？”
“跟我来。”小乞丐老气横秋的说。
沈行之被带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泥巴洞里。这个小洞藏在房子的废墟之下，倒是隐蔽。
坐在枯草上啃一块又硬又馊的肉的婉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灰暗的眼神看到沈行之的那刻瞬间被喜悦和依赖填满，扑过来抱住沈行之的腿。
“哥哥，掌柜和店小二要抓婉婉，还说哥哥死掉了，婉婉讨厌他们！”
小姑娘边哭边告状。
“我们婉婉是小仙女，不哭不哭，哥哥现在回来了，这就去帮你揍他们。”
沈行之把婉婉抱起来，瞧见她手里舍不得丢掉的馊肉，又心疼又生气。
沈行之给了小乞丐十两银子作为答谢，刚要抱着婉婉离开，就被小乞丐拉住了衣角。
“我不要银子。小仙女，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小乞丐满怀期待的看着婉婉。
沈行之在小乞丐的眼里看到了沉重悲哀的祈求，像极了那年十五岁的自己，但是这小孩儿的眼中没有仇恨，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哥哥，小乞丐很好，带他一起好不好？”
婉婉本来就有点舍不得小乞丐，这会儿更是从沈行之的怀抱里滑下来去牵小乞丐的手。当初她无处可躲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小乞丐牵回来的。
沈行之默默盯着这俩小孩牵在一起的手，决定不跟个小毛孩儿计较。
这小乞丐正是适合修炼的最佳年纪，灵体星元品级中上，资质可比便宜徒弟好多了。
沈行之盘算着要不要再收一个徒弟，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这小孩儿日后肯定也是要修炼的……就当是给婉婉找了个玩伴吧。
“跟上吧，一起走。”
小乞丐心里很高兴，面上却一派沉稳，只眼睛藏不住情绪，跟在沈行之屁股后头忙前忙后，像个小尾巴。
沈行之给小乞丐取了个名字，冠以沈姓，赐七为名，在心里把之当成了第二个徒弟。
那风烛残年般的破屋在几人离开后终于是塌了。
“公子！”赵勤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沈行之立刻过去跟他会合：“赵勤，那日矿洞塌后，发生什么事了？”
“第八区的刘少司也就是刘大脚的靠山刘明带人袭击矿场抢走了所有的灵石，我们不得已避退到落凤镇，却刚巧赶上了魔修在镇上大开杀戒，一番缠斗之下双方都损失惨重。”
“剩下的人呢？有没有看到柳福柳管事？”
“柳管事为了保护婉婉小姐受伤了……”
赵勤说到这儿有些欲言又止，沈行之心里一沉：“柳管事那边怎么了？”
“柳管事的夫人替婉婉小姐挡了一剑……没活下来。”
“……”
沈行之沉默良久，“矿上的人呢？”
赵勤：“就剩下张管事和王俭了，也都受了伤。”
“那个刘少司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敢蹚雷池劫第九区矿上的灵石？”
“他被撸了职，撤职原因不明，眼下和魔修勾结在了一块儿，就在镇外十里的地方虎视眈眈。最近几天老有小孩消失，婉婉小姐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婉婉笑出小虎牙，可爱极了。
沈行之牵紧掌中的小手，随赵勤进了一处刮风漏雪的破屋。柳福、张德、王俭都在。
柳福身边躺着一口棺材，婉婉看到那棺材后就开始哭，哄都哄不住。
沈行之拧了拧眉，走到柳福身边，“柳叔……”
柳福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胸口衣裳泅着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沈行之像是看明白了他要说什么，把婉婉拉到了柳福面前，说：“婉婉很好，活蹦乱跳的。柳婶用命换来了婉婉的安康，她的仇，我替你报。”
柳福一直捏着的拳头倏然松开了，嗓子哑的不行：“谨、瑾文…不、不要放弃落凤镇，你婶子最喜欢春天时候，开在枝头上的凤…凰……花了……”
那只曾把沈行之拎去医馆救活他病危身体的手，垂下了。
生机断绝，神魂已逝。
纵使沈行之有再多的本事，也把人救不回来了。
何况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做不了。
沈行之暗暗握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