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伶走后陆依曼自己回到小洋楼里,收拾收拾简单的行李后准备暂时搬离这里。物管大妈说的农民工大概就是吴泽了,她现在挺着肚子,关键肚子里还是吴泽的孩子,如果这时候不巧与他相见,不免又要一番撕心裂肺和无数涕零。
可是就算是简单的行李,对于陆依曼这个快要到预产期的孕妇来说也是不能承受的重量。她费了好大的劲把行李提到了楼下,正要转身锁门,突然不知为何肚子一阵剧痛,陆依曼竟然一时间腿发软没能支撑住身体,跪在了地上。
“我去!”她捂着肚子皱紧了眉头,陆依曼不轻易叫痛的,但这次的腹痛让她眼冒金星。
正值夏末秋初,上海的秋老虎正厉害着,陆依曼只穿了一件纯棉的短袖连衣裙,这会儿她捂着肚子锁好了门,再想站起来时,突然感觉双腿间有一阵凉意。陆依曼心想不好,赶紧低头一看——门前的石板上已是潮湿一片——她羊水破了。
“你可真会挑时候!”陆依曼说着摸出电话叫了救护车,这孩子偏偏要挑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时候出世,想必这孩子也是知道了他父母的孽缘才会如此折磨陆依曼吧。
救护车来的时候抬担架的医护人员都被陆依曼的镇定吓得呆住,他们接送过那么多孕妇,却从来没见过像陆依曼这样年轻又冷静的。明明肚子痛得快要爆炸,陆依曼却坚持扶着墙自己走到了救护车旁边躺在担架上。
“能快点吗?”陆依曼痛得呼吸紊乱,“我感觉想要大便。”
“您是,陆女士吗?”一个小护士核对着陆依曼的档案,“您预约了我院的床位。”
“是。”
“请问您有家属吗?我们可以帮您通知家属。”
“没有。”
“哦。”小护士多看了一眼陆依曼,倒也没多说什么,熟练地给陆依曼插上各种管子,然后练习着医院里准备接产手术。
“我听说,羊水流完了就很容易难产啊。”陆依曼大口呼吸着来缓解疼痛。以前在部队里她忍受过比现在还要痛的伤口,所以陆依曼很会为自己排解痛感。
“陆小姐您电视剧看多了。”小护士给陆依曼的手背插上点滴,又掏出刚才的档案开始询问陆依曼,“陆小姐是头胎吗?”
“头?啊......是。”陆依曼完全不熟悉这些生产术语。
“什么时候开始阵痛的?”
“刚......就刚刚。”
“嗯,您的阵痛比预产期早了十三天。陆小姐,如果您没有家属陪产的话,我们需要您在手术前签署手术协议。”
“哦,就是保大保小是吗?”陆依曼终于能听懂了,“保大人。”
“......陆小姐,您真的电视剧看多了。”小护士无奈地微笑着解答陆依曼的愚蠢,“没有哪一家医院会问这种问题的,一旦出了状况,我们会毫不犹豫保住大人的性命,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那我需要签什么协议?”陆依曼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完全不知道这些知识。
“麻醉需要签字,还有手术风险......到时候会有医生给你解释的。”
于是陆依曼一个人拿着挂号单和手术单在产房外徘徊,医生看了她的状况后说叫她不要着急,先多走走多动动,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打开。产房里不断传出凌冽人心的惨叫,陆依曼听得瘆得慌,渐渐地挪步到了家属等候区。
医院是一面照亮人心和人性的镜子,这一点都不假。刷得惨白的墙壁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行色匆匆地边走边为病人解释病情,蓝色的塑料椅上坐着面色沉重的候诊者,电梯间里不断地有担架从里面冲出,轮子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紧绷着每一个人的心弦。妇产科更是其中之最。陆依曼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晃来晃去,看见过丈夫提着保温饭盒靠在墙壁上拳头紧捏,还有四位老人互相安慰着对方又互相抱怨着“怎么还不出来”;也看见了丈夫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唯一来陪产的老人还在一旁数落着儿子为什么要用最贵的麻醉,那可浪费了不少钱呢;还差点被一个跟医生发生争执的老婆婆推搡......陆依曼走累了就靠在冰冷的墙上,正在产房里赌上性命生孩子的女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丈夫是在玩手机还是恨不得自己替妻子受这一遭罪。
她就不一样了,陆依曼如果被推进了产房,走廊里连个会抱怨麻醉太贵的人都没有。
一个产房的门开了,带着手术手套的医生走出来喊家属的名字,那个玩手机的丈夫抬起头放下手机走了过去。医生说孩子算是已经生了下来,但产妇情况不乐观,需要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几天。男人挠挠头,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老婆婆就已经开口问重症监护室的价钱了。医生有些厌烦,教育了她几句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最后在老婆婆不停抱怨的声音中他们签了协议。陆依曼看见那个产妇被推出来的时候是昏迷着的,可是她的丈夫和婆婆并没有伏在她身边替她擦擦汗,丈夫正忙着记下护士嘱咐的事宜,而婆婆一直在询问自己的大孙子在哪里。
这时候另一边的产妇也被推出来了,她躺在担架上温和又疲惫地笑着,她的丈夫和父母立刻就接过担架开始哽咽,产妇还笑着说不要紧,快看看孩子,于是丈夫抱起孩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将孩子交给了自己的父母。随同产妇一起出来的护士也在嘱咐着家属注意事宜,不仅产妇认真听着,就连悲喜交加的丈夫和四位老人都认真地恨不得做笔记。
陆依曼看见那个一直在抱怨价钱贵的老婆婆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抱怨另一家产妇的家属太聒噪,不停地催儿子赶紧抱上孙子离开这儿。
一个小护士抱着个婴儿走出产房喊了句产妇的名字,爱抱怨的老婆婆第一个答应,眉开眼笑地赶着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
“陆依曼,陆依曼在不在。”这时候另外一个护士呼唤着陆依曼的名字。
“在。”陆依曼穿过走廊走进诊疗室,路过那个爱抱怨的老婆婆身边时勾起嘴角笑了笑。
可惜是个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