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才相处了一个来月的凌翎终于给送走了,凌四海的失落感可想而知,没办法,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这就是人生,也只能悲惨地接受,无奈地直面了。
凌四海由火车站直接去了单位。说来也巧,今天单位里里外外的事儿出奇的多,一出接一出,让你应接不暇,忙到连口水都没功夫喝,忘了喝;但这也并非不好,可以让凌四海暂且不去想些闹心或伤感的事儿,免受其扰。
下午下班回家的路上,一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凌四海才得以喘息的机会,凌翎的音容笑貌随即侵占了他的心境。他想起了上午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与凌翎在车里回忆起的蟹子差点儿钳住凌翎的事儿,不禁哑然失笑,又感觉到了幸福。凌翎当时被蟹爪刚刚夹住手指时大惊失色的恐惧相重现在眼前,也就在那一刻,他才切身领悟到“怜香惜玉”的妙义,意识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为了凌翎的幸福与安稳,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他就这样想着,笑着,不知不觉腿脚居然如梦游一般悄然走进了海鲜市场,来到了凌翎受到蟹子袭扰的那个老熟人的摊位前。
“哇!有日子不见了啊!大哥!嘿嘿嘿。”那个买海鲜的老熟人摊主眼睛够贼,凌四海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市场大棚入口处,少说也有三四十米的视距呢,就给他逮住了,如见到偶像明星一样呼天吼地摆手喊叫起来;这也难怪,凌四海的目标够大呀,一米八六净高的大身板儿,往哪一站,基本就是鹤立鸡群呀,再者他那身黑白分明的海关制服本身就是扎眼的幌子呀。还有呀,其实摊主比凌四海还小四岁呢,他这样称呼算是个刻意巴结式的尊称吧,谁叫他技(武功)不如人,长得也比人家“谦虚”(看着比凌四海显年轻,仅仅一米七出头的个头)得多呢。
“哦,今儿有新鲜货吗?来点儿蟹子。”凌四海快步来到摊位跟前儿,爱答不理地问道,他见摊主通常就是这幅德行,习惯摆出师傅的派头来。
“呵呵,可不,大哥来巧了,看!刚刚送来的梭子蟹,还有红眼蟹子,出奇的肥大,来,随便挑。”摊主的笑脸此刻已经如鲜花般怒放了,说着便从地摊台上放着的一个爬满蟹子的大铁盒子中提溜出一只差不多一斤重直踢腿瞪爪的梭子蟹拿给凌四海瞧。
凌四海一下子买了八斤蟹子拿回家。手里拎着蟹子,心里想着凌翎,“要是凌翎在多好呀!”
今晚家里又热闹了。这给心里难免有些凄然淡漠的凌四海无疑添加了些许抚慰与释然。家里再次充满了童真的欢声笑语,分别多日的小外甥女媛媛今儿终于被其爷爷“归还”给姥姥家来了。凌四海刚进院门就听见了媛媛稚嫩的歌声,一首新学会的儿歌;还有她爷爷那洪钟的大嗓门儿,尽管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底气依然够足。
媛媛的爷爷是位爽朗开明的老头儿,早已满头的银发,总像是喝过酒的红脸膛上镶嵌着一对儿能看穿你心儿的一笑就没了的小而有神的眼珠儿;他已经离休好多年了,是位抗战老兵,离休前曾是临近地区资深的行署副专员,行政十一级(比凌四海父亲还高一级)呢。
这下凌四海买来的蟹子刚好派上用场,媛媛的爷爷就好这一口。
“这老头儿总是有口福!一脸的福相。”凌四海提留着蟹子进屋后看见又唱又跳的爷孙俩心想着,同时,他仿佛又听见了媛媛爷爷的唠叨声,“......再有个小酒(白酒)陪着,吃蟹子哈酒,直接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哩”。
六点半,晚宴正式开始。最近凌四海家的晚宴实在也忒多了些吧。今儿的晚宴自然是欢迎媛媛“回归”和她爷爷“驾到”了。
凌宗耀的嗓门按说已经够大的了,但比起媛媛的爷爷来,那指定就是小巫见大巫,两说了。晚宴自始至终唱主角的唯有媛媛的爷爷一人,一晚上就听见他大声嚷嚷了,他那“硝烟味儿”浓烈的声波都快把小楼给“震塌”了,好像只许他发言似的,这不明摆着在“搞一言堂”嘛。凌宗耀晚宴开始不久就“甘拜下风”,任凭媛媛的爷爷时不时地夹带点儿唾沫星子的“刺耳的耳旁风”(媛媛爷爷紧挨着凌宗耀右边坐主宾位置)山呼海啸地吹打着,且“来者不拒,系数接纳”,他始终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缄默不语。不知是自知理亏羞于回应,还是不屑一顾置若罔闻,抑或韧性矜持墨守成规,反正脸色风云变幻,如同厄尔尼诺现象相当反常。
“要是我呀,肯定会留住(娶做儿媳妇)她(凌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呀!如今这年头儿,上哪儿去找这么纯真有才又有貌的大识字班(R市方言,指大姑娘)哟!——唉!今儿咱只是有口福,没眼福哟!要是能早来一天就好喽!
“现在好了,罢罢罢,送上门的好事儿不懂得珍惜。——唉!硬生生地将落巢的凤凰给捅咕飞了,而且飞得那么老远,可真是万水千山那!恐怕想追都追不回来喽!
“如今新时代,结婚的最大禁忌或犯忌、忌讳的事儿,可以说,也就只剩下近亲结婚了这一档子事了,这完全可以接受的呀,这是科学呀!以前吧,还讲究个成分啦,门当户对啥的,现在有谁还顾及这些。
“至于辈分嘛,像咱这受党多年教育的国家干部再跟着瞎讲究,穷搅和,那不成了笑柄了吗,愚钝呀!越是讲究的人,越是觉得不讲究就怕人家笑话的人,反而越会被大家耻笑;要晓得维护你的人,圈子小的可怜,你会被它套牢套死的;说白了,直接就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孰轻孰重,昭然若揭嘛!咱都是聪明人,何必枉做糊涂事呢?!
“不是讲‘吕端大事不糊涂’嘛,眼下凌翎这事儿就是咱家的大事哟不是?!
“呵呵,老弟(指凌宗耀)呀!哥(指他自己)最懂你,你确确实实是个大好人,其实你心里比谁都痛着那!说句刺耳的话儿,这都你自找的,自作自受呀!完全是作茧自缚给弄得呀。咱是明白人,赶快破茧化蝶,自由自在吧,外面的天空多敞亮呀!不是说要解放全人类吗,如今连咱自个儿还未彻底解放,还奢谈啥呀!
“你说,老哥话儿在理不?老哥就盼着你早日完全解放自己,越早越好,可不能再晚了;再也不要一道儿走到黑了。否则,黄瓜菜都凉了呀,后悔莫及呀!老弟来!哈哈哈哈......”
晚宴上,凌翎的事儿自然是个绕不开,躲不过的话题。媛媛爷爷毫不客气地就这一“议题”一股脑儿跟凌宗耀展开了“针锋相对且苦口婆心;据理力争且义正言辞”的对决。话已说尽,理已挑明,接不接受那是人家的事了,他从不“干涉内政”。
凌四海听着听着忍不住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倒满了一大杯(三两三容量的玻璃酒杯)白酒,双手捧着酒杯,俯首躬身恭恭敬敬地向媛媛的爷爷先干为敬,眼看着凌四海一仰头将满满的一大杯白酒全干了,媛媛的爷爷直接给感动涕零了都,嘴唇蠕动着走到凌四海身边抬起自个儿那双握着大刀左右开弓曾一口气砍死了六个鬼子至今明显看着伤痕累累的两个大巴掌,照着凌四海的肩膀使劲地拍打了两下随即将他按压在座位上,但凌四海此刻岂能能坐得下,屁股刚一挨座,便瞬即弹起,他不管不顾地转身跑出了餐厅,跑出了客厅,跑出了院子......再也憋不住的泪水如破笼而出的信鸽......漫天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