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刘美人时,他还和往常一样骚包到天上去。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不同的是之前的金发变成了粉色。
“你这头发挺好看的。”沈沛由衷赞叹着,“特别妖娆。”
“你懂个屁,这叫时尚。”刘美人上下打量着他,“给你也整一个?”
“我就算了,我身上没有太多的时尚细菌。”沈沛皱眉看着他一身黑袍,就像上次引荐自己入会时穿的一样。“你们这是白梦的制服吗?我不穿行不行?”
刘美人把一只看上去就很贵的纸袋子塞进沈沛怀里:“不行,cosplay懂不懂,我们就喜欢这个。”
沈沛低头看着经过刘美人的审美监督下订制的黑袍,叹了口气,拿出来换上了。
正值深夜。依旧是金碧辉煌的长长走廊和尽头的暗门,这一次,刘美人侧身让过,示意沈沛:“你的信息已经录入了,这次你来开门。”
沈沛站在监控器前扫描了瞳孔,身份确认后,暗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也依旧是六边形的中厅,每扇墙上都嵌着一扇不同花纹的门。刘美人带沈沛推开其中一扇,这一次,门上的花纹和上一次的全然不同。
“是每次都会从不同的门进入吗?”
“会有随机打乱的顺序,在集会前一天发给成员,避免混入其他的人。”刘美人摁下电梯上刻着土星图案的按钮,电梯缓缓升起。
“如果推开错误的门会怎么样?”
“会死。”刘美人笑着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当然是会死。”
门开后,两人走进刻着美杜莎头颅的圆形石厅。刘美人眼神示意,沈沛走上前去,伸出右手附上冰冷的石门。那阴尸一样的触感如同“白鱼”的触手伸进头发,贴着头皮移动的感觉。
手纹扫描通过,石门顺着沈沛的手慢慢敞开,寂静无声地露出里面属于白梦人的世界入口。
依然是黑衣黑袍的沉默人群,这一次,沈沛终于全然融入进他们之中。
漫长的等待之后,石门准时在零点打开。“白鱼”由护卫队开路慢慢走进大厅,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沈沛站在最外面。“白鱼”走过他面前时,他感受到那冰冷得带着铁锈味的目光微微扫过身上。
不知自己上次刺杀“白鱼”的事暴露没有,也不知道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方卿已经死了,这个组织里,再无可以信任的人。
一片黑暗中,石台上的入口慢慢打开,若隐若现的白光吸引着人群向前。沈沛跟在刘美人身后,随人群一起走向那无比奢靡的,属于美杜莎的地狱中。
盛放的火红色玫瑰仿佛永无衰败之日,喷泉中清澈的水流没有一丝杂质。穿着淡绿色和鹅黄色轻纱长裙的女人们抚弄竖琴,拖着黄金制成的酒盘,上面盛放着比黄金更昂贵的美酒。透过轻柔的纱料,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
高大的“白鱼”依旧是一袭白色长裙拖到地面,长长的白色面纱一起垂到脚面,盖住了那银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睛。她穿过由红宝石铺成的血海,在海洋的那头,是属于她的白色石门。
看起来一切如常。沈沛的刺杀行动没有在这罪恶的地狱中掀起波澜,一切平静如常。
沈沛看着血海尽头那扇白色的石门打开又关上,“白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转过头,看着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刘美人。
“是有关于白鱼的消息告诉我?”
“你以为存在于上古的四神之一会像我等凡人这么无聊,频繁向人间散布八卦?”刘美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们集会于此,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新的神迹要祈福,而是为了交换情报啊。”
“嗯?”沈沛歪头看着他,心中微微一笑。
“来这里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也看到了吧。”刘美人端着高脚杯的手轻轻一挥,“我们掌握着整个地下世界的秘密,当然是要互通有无。”
“也并不会和我这种无名小卒说太重要的信息吧。”
“当你认识了更多不是无名小卒的人,你也便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刘美人说,“我邀请你来,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别的目的。”
“我就知道。”沈沛撇撇嘴,“你根本不会无缘无故叫我过来喝酒看美女。”
说着他便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喝下去的那一口,顶得上穆槿三年的工资。
刘美人有点嫌弃地看着沈沛:“地上纪元酿出的酒,让你三口喝光一杯,你是野人吗?”
“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就快说。”
“还不到时候。”刘美人笑着,声音拖得很长,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也像是在敷衍沈沛的问题。“现在啊,还不到时候。”
临近聚会结束,“白鱼”都没有再次出现,这让沈沛反而有些担忧。他宁愿“白鱼”再次召见自己,也总比这样安静消失要更好。他不可能主动提出再去见“白鱼”,作为一个刚刚入会的新人,这行为太过吸引人的眼球。
刘美人这次也算没有让沈沛白来,他介绍了几个军部要员的家庭成员给沈沛认识,有些是属于地下一代的青年,有些则是某些高官的情妇。
“别看他们现在都还只是抱着大树作威作福的无名之辈,以后便是要靠着这样的人继续管理这个世界呢。”刘美人轻轻在沈沛耳边说着,口中醇香的酒气扑鼻,合着呼吸中玫瑰的香气纠缠在一起。“所以,再给我笑得好看一点啊。”
沈沛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他认为最帅气的笑容:“这样行不行?”
“帅气是有了,再谄媚点就更好了。”
“我好歹也是位列一级的精英药剂师,你多少让我留点面子好吧。”
刘美人叹了口气。他扯着沈沛的胳膊,一把把他拽到了喷泉旁边。
那座造型优美的喷泉由纯白色的大理石合着翡翠雕刻热诚,池水中央竖着一尊天使群像,最上方是由玉石雕刻而成的太阳神的徽章。泉水自天使的身体流下,落在水面形成小小涟漪。优雅的水柱合着竖琴的节奏轻歌曼舞地舒展开来,迎着头顶水晶灯发出的金色辉光。
“你看。”刘美人摁着沈沛的头,强迫他低头朝水面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铺满池底的璀璨宝石,各色宝石闪着七彩的光,透过琳琳水纹映在沈沛眼中,这是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做梦都无法想象的靡艳之光。
“看到什么了?”刘美人问。
“看到好多钱。”沈沛老实回答。
刘美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是让你看你的脸!”
“看不到啊靠,这他妈又不是镜子,我能看出来个屁啊。”沈沛不服气。
“比喻懂不懂,这就是个比喻。”刘美人怒其不争地将没端酒杯的那只手伸出来,用力捏住沈沛的下巴,把脸扯到自己面前。“你这张脸,长得也还算不错,人也算有本事,在军部也算有点底子,为了向上爬,就不要顾忌什么面子了,懂吗?”
他说话时,酒气喷在沈沛的鼻子上,弄得他很想打喷嚏。
“人有上进心难道有错吗。”沈沛嘟囔着,下巴依旧被捏着,说不清楚话。
“这里可不是能天真谈论梦想的地方。”刘美人嗤之以鼻,“这里只有不择手段。你能看见的这些宝石和女人,哪个不是背后染血换来的?想清高地走出这里,痴人说梦罢了。”
他松开手,微微眯起眼睛:“所以,给老子笑得再谄媚点啊。”
沈沛叹了口气。他拿过刘美人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把空水晶杯放在喷泉边,又抬起手,揉乱了额前的头发。
在此之前,他的头发已经微微长些有点挡眼,嫌碍事便被微微撩到脑后露出整个额头。现在,他把微长的头发揉得有些凌乱,垂在额前,遮住了过于冷淡的长眉和小时候被打伤有点歪的山根。
他的睫毛很长,在柔软的黑发下垂着长长的阴影。沈沛微微抬头偏过脸颊,动作微微起伏的瞬间,又轻轻勾起嘴角。
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又带着可以随意解读的暧昧气息。
“这样可以?”他问。
刘美人目光挑剔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勉强合格。”
是在偶尔传进耳中的只言片语吸引了沈沛的注意。那时他正和刘美人同交通部部长的二公子攀谈,不远处另一**谈的人中的一个名字传进他的耳朵里,像一阵风一样轻轻吹过又消失无踪。
“戴春倚。”
写着方卿名字的神秘名单,涉外事务处理部,神秘的波段和神秘的代码,这一切不解之谜背后露出的那个名字,在沈沛千万次的思索中反复出现过的那个名字,如今像风一样吹过身边。
他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去。那神秘名单中名字的主人,此时此刻,就站在离他不过三米远的距离。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戴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始终擒着一丝笑意。
沈沛轻轻扯了扯刘美人的袖子:“那边那个人是谁?”
“他啊。”刘美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全然不把对方放在心上的样子,“一个没落部门的小职员罢了,没什么值得交往的必要。”
沈沛知道,这绝不是一个什么随随便便的小职员。
和方卿的名字写在一起,并在后面有着特别标记的名字的主人,他背后是整个未知的世界。而就是这样的世界,却连刘美人这样阶层身份的人都不以为意,足见保密等级之高,远远超出沈沛的想象。
“我想去认识一下他。”沈沛说。
“有什么用?”刘美人皱眉,“不过是个不得志的小人物罢了,没必要浪费精力。”
沈沛笑着:“毕竟我也是个小人物,总要抱团取暖的吧。”
刘美人懒得和他继续废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了。
沈沛从一位有着曼妙躯体的女人手中接过两杯酒,朝着那巨大秘密的守门人身边走去。此时此刻,他正一个人站在玫瑰花园旁边。
“是一个人来的吗?”沈沛站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酒,“我也是新来的。”
对方接过酒杯,看向他:“我已经加入很久了,你是刘部长的公子引荐进来的那个人吧?”
沈沛终于看清了那副面容。初看平淡无奇,长相和之前穆槿查到的在校成绩一样不上不下,毫无特别之处,但却在某个偶然出现的角度里,闪现出他真正深不可测的样子。
“我叫沈沛。”
“戴春倚。”
两人握了手。戴春倚的手很冷,手指干净修长。
“听说,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才药剂师?”戴春倚看着他,笑容礼貌克制。
“倒是夸张的说法了。”沈沛也笑,是刚刚经过刘美人审查过的几乎可以魅惑人心的笑容。“你呢?是在哪里?”
“一个无聊的官僚机构小部门罢了。”戴春倚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真挚。“天天和差旅经费,报销发票打交道,还要忍受各个部门的抱怨,仿佛效率低下就是我们的错一样。”
“我懂那种感觉。”沈沛由衷地说,“经费不足实在令人头痛。”
“说的没错。”戴春倚叹了口气,“如今经济越来越差,军部财政紧缩,我们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沈沛喝了口酒,感受那醇厚的液体顺着舌尖流过喉咙,那冰冷香甜的液体如同美丽女妖的血。他开玩笑般地说着:“如果我们从这里偷走哪怕一颗宝石,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了。”
“说的没错。”戴春倚笑出声,看向沈沛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别的意味。“然而这奇幻世界里的东西却不属于我们,对吧?”
“是啊。”沈沛也跟着他笑着,“这就很气人。”
正先聊着,刘美人走了过来,二话没说地便插进了两人中间。他粉色的长发已经散在背后,因动作过大而拂过沈沛的脸颊。
“聊什么呢?”他问着,语气却毫不在意,“我也加入,不打扰吧?”
没等沈沛说话,戴春倚率先回答他:“当然不会。刘公子能来,十分荣幸。”
刘美人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的小职员,眼神毫不掩饰,嘴上却客套着:“久闻大名,沈沛劳烦你关照。”
“哪里的话,无非是闲谈了几句,脾气相投。”
“啊,是吗。”刘美人斜眼瞧着沈沛,“他倒是和谁都能投缘。”
没等沈沛接话,刘美人端起酒杯,和戴春倚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喝光了杯中的残酒,扯着沈沛的胳膊便要离开。
“我要把他偷走了。”他对戴春倚说,“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戴春倚微微颔首,轻轻举杯示意。
沈沛只好匆匆与他简单告别,跟着刘美人走向花园的另一边,听他继续给自己介绍着某某之子。他的目光透过人群,看向花坛的另一边。
戴春倚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像凭空消失一样融入人群,像一滴水汇入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