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沈沛过得很顺,主要是他把自己的心态放得很低。
自从上次观摩了郑白衣的实战,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位队长不但是装怂的一把好手,还是个隐藏起来的无法无天的狂徒。
毕竟正常人里不太会有人徒手接玄蛇。
所以后来每次他看见郑白衣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莫名的敬意,看得郑白衣都有点发毛。
“你有没有觉得沈沛最近很奇怪?”
午饭食堂里,郑白衣看离自己三张桌子远的沈沛再一次朝这边投来尊敬的目光,问坐在对面的陶夭。
“哪里奇怪?”陶夭装傻。
“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是爱上我了,就是想要我的命。”郑白衣挠挠头,别开目光根本不敢往沈沛那边看。
“别自恋了。”陶夭挑了下眉,“无非是上次旁观的时候,我夸大其词了一番,给他留下阴影罢了。”
“哇,你背着我夸我啦?”
“没有。”
“那你夸的是谁大嘛。”
“闭嘴吃饭。”
“好哒。”
王牙牙经过一个礼拜的反省也变得认真了起来,说认真其实也是相对的,至少没有再在实验室里挥舞着拖把耍大刀。
要说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天才,虽然小时候学的理论知识基本上就算废了,估计月亮也没认真教,双胞胎更是懒得认真学,但是沈沛从头教起,发现王牙牙其实悟性很高。
“我一直就说王牙牙智商挺高。”他一边吃着烤肉一边看着王一一,“怎么样,你要不要也来和我上课?”
“我不要。”王一一内心毫无波澜,意志十分坚定地喝完了一整杯牛奶,抹了把嘴。“我平时很忙的。”
“你除了训练睡觉打游戏还有什么好忙的?”
王一一撩了一下垂在眼前的长发,竟用一种无名的怜悯的目光看了看沈沛,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虽然这个孩子平时也有点熊,但最近愈发地熊了起来,还熊得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沈沛觉得,他这态度很有问题。
还是王牙牙小棉袄在旁边解了围:“你没发现他最近变了吗?”
“发现了,变得目无尊长,狂妄自大,还很幼稚。”沈沛咬牙切齿。
“不是这个,你再看。”
“是不是又长个了?”
王牙牙叼着酸奶吸管摇头晃脑,胸口的尼古拉斯二世跟着摆动着耳朵:“他呀,最近天天泡在健身房里练肌肉呢。”
沈沛从上到下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少年,穿着黑色的训练服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只能看出来越来越抽条的身高,身板倒是很结实,但没看出来明显增肌的效果。
“你各项指标都挺稳定的,练肌肉干什么?”
“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呗。”王牙牙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
沈沛一口果汁卡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喘上来下一口气:“啥……啥?”
王一一白白净净的小脸儿腾地红了起来,瞪了妹妹一眼,抬手捂着额头:“之前都和你说了不许说!”
“沈沛又不是外人咯。”
如此惊天八卦身为一个坚强的好男儿沈沛岂能放过。他一把抓住王一一的手阻止他临阵脱逃,一边带着比写论文做实验还要积极热情十倍的研究精神目光如炬地盯着王牙牙:“是谁是谁,快说快说,我认识吗?”
“精英危机十周年限量典藏版一张,我就说。”王牙牙笑眯眯的。
“还会讲起价来了。”沈沛欣慰。
“你说的呀,身为一名合格的药剂师,要随时随地清楚自己的应用价值。”
“好孩子,有出息。”沈沛愈发欣慰,“准了,快说。”
“你应该认识哦。”
“这么厉害,到底是谁?”
王牙牙依然笑眯眯:“后宫男宠三千人从第一部到第五部,全套。”
“这你就有点过分了吧。”
“是你教我的呀,身为一名优秀的药剂师,要随时随地在自己的应用价值上,再翻一倍。”
“好孩子,你未来肯定会有出息的,我准了快点说。”
“是实验组的哦。”王牙牙喝完了酸奶,敲诈了沈沛,心满意足地笑着,“叫千小乔。”
“呔!”沈沛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
自己家养的猪好不容易会拱白菜了,本是件好事,结果非要跑到河对岸去拱敌军的白菜,一种辛辛苦苦养大的猪就这么跑了的感觉,这就是沈沛此时此刻的心情。
千小乔算是实验组那群肌肉男女中长得相对比较秀气的金刚芭比,为人泼辣豪爽,喝酒能喝得气冲山河,吃饭能吃得虎虎生风,身高比沈沛还要高,这么说吧,身高比穆槿还要高。
主要负责的是陶夭的苍劼号日常维护修理和改造工作。要说这也是一大谜团,身为女性的副队长陶夭,药剂师是女性,机械师也是女性,完全可以组个女子天团在北区出道,成为巨星也是指日可待。沈沛心想,王一一啊王一一,平时你跟我接触这么多,身上半点我这斯文的知识分子气息都没有沾染到,从根本上你的审美眼光就出了问题。
倒不是说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姐姐不对,也不是说喜欢比自己高比自己强壮的女性有什么不好。主要是,那是实验组的人啊!
医疗组和实验组,平时互相看不顺眼,如今你还颠颠儿主动跑去投敌。我说你怎么想着要练肌肉,可见是爱一个人就要成为她的样子呗。
沈沛强压住想要犯心脏病的冲动,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看着对面情窦初开的男孩:“来,好孩子,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千小乔啊?”
王一一深沉地:“喜欢一个人是不讲道理的。”
沈沛心脏隐隐作痛:“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呀?”
王一一继续深沉地:“情不知所起。”
沈沛左边胳膊开始发麻:“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啊?”
王一一叹了口气:“还没有搭上话。”
“呔!”
沈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拍桌子,惹得周围几桌吃饭的人都往这边看。
离他三张桌子远的郑白衣悄悄对陶夭说:“你看,他就是不对劲吧。”
王牙牙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表示同情:“你上礼拜不是和我说,在健身房里,她往你这边看了好几眼吗?”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看我,是看我身后墙上的表。”
沈沛看着对面跟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高个儿少年,终于松开了紧紧攥着对方手腕的那只手。
“还没影的事儿就不要在这里强说愁了。”他撇撇嘴,“等你追上她,那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王一一不服气地看着径自收拾好餐具起身离开的沈沛:“你凭什么说我,搞得好像你谈过女朋友似的!”
“我?”沈沛冷笑,不屑道,“我和我女朋友生死绝恋那会儿,你还不会自己站着上厕所呢。”
*
——非要说起来,倒也不是完全的胡说。
吃饱喝足的沈沛慢悠悠地在基地溜达着,想着自己人生也才不过短短二十五年,却有一些事情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堆在角落里蒙了厚厚的灰尘,远得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别人身上的故事。
军校第二年,沈沛决定跳级提前毕业。夏休期他无处可去,一个人在中央市百无聊赖地晃荡,从第四区到第七区,几乎把整座城市所有的角落都查看了一个遍。
就是在这期间,他认识了苏青要。
无非是个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要说英雄也没有多英雄,在第五区闲逛的时候看到有小偷偷了漂亮姑娘的钱包,沈沛又刚刚好就站在旁边,这么好的路见不平的机会,浪费了他自己都觉得可惜,于是轻轻松松一个擒拿,拎着小偷的脖子把钱包交还回去,顺便报了警交了人。
本来是想着做好事不留名,只留下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的。然而刚刚巧就在警察拷走小偷,姑娘道了谢,他也准备转身离开时,白鱼降临了。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得见传说中的白鱼。巨大的身躯像固体的风,在第六区高耸的工业管道和工厂间轻灵游弋,背鳍上长长的珊瑚状鳞片闪着银色的光。整个城市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倏然降临的神迹,世界沉静了下来。
白鱼现身只有短短几十秒,在那之后,人们方才大梦初醒。
像是并肩而站见证了神迹之后,总有种更特别的情绪蔓延开来,苏青要率先喊住沈沛,交换了名字和电话。
是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涉世未深的样子,毫无城府,长得很美。和沈沛一样的年纪,在中央市第一大学念书,具体念的什么专业,沈沛没问,总之是个出身于优渥家庭,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
对于这种人,沈沛本身没什么兴趣。自己出身很差,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再说,他还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这也是实话。跳级申请批复下来,沈沛不再出去乱逛了。他窝在第七区的一处破旧单身公寓里,昏天黑地地补习课程。
极偶尔的时候,苏青要会主动发条消息过来。无非是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问候,最近怎么样,功课忙不忙,有没有出去玩儿。
有些时候,沈沛看一眼手机就放下了,再想起来回复时已经是好几天后,迟了这么久再回复也没意思,于是干脆不了了之。
有些时候,他也会及时回条简单的消息过去,最近好忙,功课好难,看了一部新的电影,不太好看不推荐你去看。
消息发过去之后,苏青要也不会继续回复过来。就这样淡淡地维持着一点随时可断的联系,在沈沛单调的军校生活中起到一点微不足道的调剂意味。
再见到时,是在来年的冬天。说是冬天,在这不见天日的恒温的地下世界里也不过是虚妄的四季。新年休假,所有的人都回了家。沈沛无处可去,并没有什么人等着他回去团聚。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学校回到了第七区破破烂烂的房子里,里面空空荡荡,灯泡也坏了,一片漆黑。
是在凌晨一点,沈沛出门买宵夜的路上,遇到了苏青要。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沈沛本就有点忘记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柔柔弱弱,瘦瘦小小的身材,长得很美。
而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女子,身上再看不出来半点柔弱的气息。
她穿一身黑衣,像夜里的一道影子,如云的长发束成干练的马尾,从暗淡逼仄的小巷中闪身出来时,左肩带伤。
“啊,是你。”
认出沈沛的脸后,她微微笑了起来。昏暗闪烁的路灯下,她的笑容明艳得像钢铁浇筑的花。
到后来,沈沛一直想不明白,那天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人带回了家。可能是医者本能作祟,眼看面前站着个受伤的人民群众不能见死不救,也可能自己本身就是个吸引麻烦的体质,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夜宵没买到,捡回家的是个受伤的暗杀者。
是在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的。很明显的枪伤,子弹嵌得很深。摇曳的烛光里,苏青要的肩膀惨白如雪,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
沈沛手脚麻利地为她打麻药,挖子弹,清洗伤口,缝合。两人在昏黄的火光中沉默着,如同两个陌生人。
事实上,本来就是陌生人。
沈沛根本想不到那个柔弱的女大学生会是刺杀军部要员的暗杀者,苏青要也想不到那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会是中央军校的高材生。她在走进沈沛的房间,看到桌角摊着的研究资料的一瞬间就判断出沈沛的身份,而如今暴露身份的两个人,在寂静的冬夜里和着血色的腥味默默无言。
“你会告发我吗?”终于还是苏青要打破了这沉默。她的声音很低,声调也很稳,带着志在必得的一种情绪。
沈沛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很美,睫毛很长,在烛光里投下纤细的阴影。
他反问:“那么,你会告发我吗?”
聪明的人就此打住,二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作为救命的回报,苏青要在可以告知的范围内,向沈沛尽可能详细地介绍了联盟总部派系的盘根错节。这是沈沛除了自己调查之外,第一次这样系统详尽地了解到中央区蛛网般的硕大权力构成。养伤外加躲避追查的那段时间,苏青要暂时住在沈沛小小的单身公寓里,而沈沛如往常一般地在屋子里学习,学累了就出去转悠,一边收集情报观察环境,一边买了食物带回家。
为了不引起嫌疑,沈沛每次也只能买一人份的食材。加上他本人饭量大,如今多了一个人吃饭,他就总是吃不饱。但好在苏青要做饭手艺还行,吃的也不多,沈沛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伤养得差不多,休假也快要结束时,苏青要向沈沛告辞。
“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了。”
她这样说着,像来时一样,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
分别之后,苏青要删除了所有沈沛的联系方式,沈沛这边也是一样。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这个如冬夜冷风一样的姑娘。然而却在他从中央军校毕业,来到北美继续念书的日子里,再一次与她重逢。
苏青要的身份最终也没有暴露,她依然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同样考上了北美一所高校继续攻读更高的学位。那是在沈沛研究所所在的城市的一个下午,同样是在人群熙攘的商业区,他坐在街边的露天咖啡,等着在超市买东西的秦暮歌——
他们再一次相遇了。隔着整条街道,他抬眼看去,刚好看到对面走过的姑娘。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如云的黑发垂落在肩头。
苏青要停下脚步,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和记忆中一样有些随意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勾着白色的咖啡杯。
他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秒,苏青要微微颔首,沈沛眨了眨眼,动作都轻得像一阵风。
随后她继续朝前走着,而沈沛也重新垂下目光。隔着整条街道的擦肩而过,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