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柳镇玩水,他都是躲得最远那个。
风裳明知如今在众人面前,哭实在算是懦弱之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擦擦泪。
她其实很想问问那个人,若果真不愿护着她了,又何苦明知自己不谙水性,还要替她去救那位王爷?
这祸,在外人看来都是她闯的,与他一位将军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风裳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
又或许,自幼时柳镇成长起,她便没能看懂他。
不懂他为何总爱在她夜里入睡后偷偷溜进她们家的院子,安静凝着她,眼神中皆是不舍,年岁越大,眸中不舍便越多。他可知,那时的她亦是在装睡。
不懂他们明明互为邻里,一同长大,为何他便能习得一身上乘武功与韬略,而她却只能平凡普通;
惊鸿,惊鸿,惊艳她的时光,却再无法温柔她的岁月,就只能是她生命韶华里一道一闪而逝的孤鸿。
风裳站起,用力从衣袍下摆撕下一长布条,绑在受了伤的腰间,身后的百骑兵士还来不及阻止,就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跃进了水中。
而之后,依旧留在船上的众人又听身后一声叱喝,大叫一声哎呀将军,如一道飞影在众人眼前快速掠过,纵身一跃也入了湖里。
有些跟在风裳身边的兵士似有些印象,是方才拿着一箱黄金见应大人的那位小公子?
众人也不敢再多想,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跳到水里的三位朝中要人快速救出,而偏生涌上船的刺客越来越多,每个人身边几乎都缠了一个,根本无暇脱身。
连去船首请求支援的人都无法找出,一时间,船尾船首情景已迥然不同。
就在一声又一声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哀鸣声里,众人绝望情绪下,忽而听到一声尖利的担忧呼喊:“陛下,陛下,王爷和两位应大人就叫其他人去救,老奴已经安排了人。”
但随即,又是一阵飞影快速掠过,众人依旧没反应得及,便只看到一明黄身影再跃入湖中。
看来今日这湖水里热闹了。
船首的士兵纷纷上前来支援,黑衣刺客似是渐觉不妙,当头一个领头者做了个手势,黑衣人便有序地挨个退出了游船,撤回了水里。
后来跟上的十一王爷凤承易跑到唐康身边,朝湖水里一望,不禁担忧地一拍脑袋,既无奈又着急:“唐公公,九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十一我省省心!他幼时被三哥推到湖里后便留下了阴影,根本沾不得水,如今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唐康亦满脸担忧,随即想到什么,一抖手里拂尘道:“这刺客都退到水里了,陛下岂不是更危险?十一王爷,快,快找人来!”
凤承易也是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就撞了个人,他抬头一看,有些征愣:“太史令大人?”
———
水中的风裳急急寻找着应惊鸿的身影,她脑袋渐渐觉得晕眩,深知自己需上岸透口气再重新回水里。
但她不舍,她怕应惊鸿就那么死了。
但她又想,他们不见这么多年,他行军各地,也许早已识得水性也不一定。
她快速搜寻着,忽而见前方有两个高大身影相互拉扯,其中有一人穿着紫色锦袍。
正是应惊鸿与凤承明!
凤承明此刻已完全昏厥过去,而应惊鸿正拉着他往岸边游。
忽而耳边噗通几声,水里竟又涌现出数个黑衣刺客!
风裳心下一急,加快速度就朝应惊鸿游去,在刺客接近应惊鸿之前,替他将刺客挡住。
但风裳并未注意到,其实应惊鸿体力已渐不支。
他自小不识得水性,后行军打仗后无奈之下,学了些下水技巧,但在水下潜了这么长时间,他体力早已耗尽。
但偏偏风裳又以为自己果真是猜对了,这五年里,应惊鸿是早已识得水性。
且她被刺客困住,并未能及时回头看看应惊鸿。
应惊鸿牵扯着凤承明衣袍的手渐渐松开,向岸边游的速度也渐缓下来。
二人的身体开始渐向水中沉,恰是此时应惊鸿的的袖子被一白皙柔软的手拉住,他的身体被拉住再次朝水面的方向游去。
风裳这时得了空,正欲回身看看应惊鸿,便看到了向下坠去的凤承明以及执壶姐拉着应惊鸿朝岸边游去。
风裳不知为何,看着执壶姐拉着应惊鸿,心里竟是一疼。
但她还是放弃了追逐应惊鸿离开的方向,反是朝下坠的凤承明游去。
同时朝凤承明游去的还有三四个刺客。
而其余涌入水里的刺客纷纷去拦截执壶姐与昏迷的应惊鸿。
风裳在手中拿着刀去对付刺客分外不易,但不知是不是因着在水里的缘故,刺客的动作也开始显得笨拙,竟是比在船上好对付的多。
她从刺客手中抢过凤承明,感到自己亦支撑不了许久,只想着尽快向上游。
执壶姐彼时被七八个黑衣刺客在水中围困,她身手并不似风裳好,且水性也不怎样,便只能惶恐地朝后退。
黑衣人中不知谁喊了声:“抓他手里那个昏过去的男人!”
其余刺客便没再理会执壶姐,而是纷纷去抓应惊鸿。
执壶姐眼睛猛然大睁,伸出双手双脚便将应惊鸿抱在了怀里。
刺客嫌她麻烦,拿着刀柄在她头上一敲,便敲晕了过去。
如今,水里,便只有沉沉将昏的风裳还自清醒着。
她一手抱着凤承明,一手去对付那些刺客。
但此时她脑袋已过于沉重,而刺客又偏多,再之后,她亦再难支撑,抓着凤承明的手亦松了开。
在水中的四人俱陷入昏迷。
一群刺客顿时面面相觑,看着俱昏迷过去的四人,一时之间有点懵。
正在众人犹豫该做何行动时,忽而一个刺客胸口泛出血花,将周遭湖水染红,众人在水中大喝一声,知又来一敌人。
他们纷纷朝已死去的刺客身后看去,便见那位北凉君主手执长剑,绕过众人攻击,上前将昏迷的应尚抱入怀里,之后便是满目冷然地与众人对视。
数名刺客相视一眼,心道此人身着明黄,必是那北凉皇帝!
是以所有人全部朝凤承天执了刀劈砍而去。
但众人还未来得及动手,水中又是噗通数声,凤承易当先领着士兵朝黑衣刺客游来。
刺客中不知谁喊了声:“任务已完,撤!”
喊完便纷纷朝水的更深处退去,再未有任何攻击行为。
凤承易朝凤承天游来,要从他手里接过风裳,凤承天却伸手将他一推,抱着风裳便朝岸上游去。
凤承易讨了个没趣,只能用手势安排众人去救凤承明、执壶姐和应惊鸿。
上了岸,凤承天抱着风裳便大叫唐康,周遭站了一群人,他亦未管。
好像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此时抱着的风裳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男人,是个方入朝堂的小厮。
他不在乎非议,不在乎生死,不在乎他人是否会认为当朝帝王实有龙阳之癖,这对他的皇位稳固亦会造成言论威胁。
凤承天在此时已是通通不在乎,可他自己未意识到,他只知,他怕怀里这人死甚至怕过了自己死。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情感。
唐康带着随行御医赶到,担忧地问他:“陛下,你怎抖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