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着的襦衫较宽大,能遮住隆起的肚腹,却没想到竟还是被坐在轮椅上的这位大人看了出来。
青娘动动唇角,正欲道风裳好眼力,风裳却打了个呵欠。
“我有些微困,娘子可介意我入屋小睡一会儿?实在是西内苑距此太远,待我回去,怕是困意就消了。”
众位大人对于风裳忽然要睡觉这一件事全部愣住,以惊呆的表情看着风裳。
风裳却恍若未闻,只紧紧睨着青娘。
青娘面色由正常转红,又转白。
最后,她拒绝了风裳。
“大人,若奴家夫君尚在,您自可在屋中安睡。但如今这屋内只有奴家一人,恐怕颇有不便,还望大人海涵。”
青娘的神色已渐渐转冷,风裳揉揉眼睛,想到自己眼睛因哭过,到现在还肿着,便也作罢。
她朝身后淡淡扫了一眼,制止了各位愤青们又想要为她出头的冲动,转回头来,又问了些青娘关于王仵作生前的事。
王仵作是五年多前才跟了严华做事,这些年倒没惹出过什么大事。
且因跟着严华经常出入西内苑,在西内苑中倒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但为何忽然横死,青娘也不知。
风裳并没有告诉青娘王仵作实为自杀而亡,她希望能从青娘不禁意透露出的神情中能看出些何破绽。
但她没看出任何破绽。
风裳临走前看着青娘家里的青釉酒杯实在可喜,便讨要了一副,且还要了一坛青娘许久前已酿好的酒。
北凉人民喜饮酒,各个地方有自己的特色。
扬州有梨花春,蛤蟆陵有郎官清,长安么...风裳还未曾仔细尝过。
只是觉着青娘这一手好酒倒颇带些扬州梨花春的味道,她极喜欢。
若能带给贞贞喝便好了。
之后,她命人将酒与酒杯送回了西内苑,而她则又顺路去了早先时候因争斗便死去的两人家中。
听北衙军中之人说,这二位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极好,且因着官位较高些,便有自个儿的宅院。
那日二人商量着晚间不回家,就在西内苑住下,且在其中一人的宅院中抱了几个酒坛子,准备痛饮一番。
谁知,那些酒才开了封,还未喝一口,二人就起了争执,之后出手互杀死了对方。
二人死时,没有目击证人。
但与之挨着的兵士们听到了二人似乎吵到了关于大长公主、应将军与陛下的事。
这便将普通的争斗案托到了政治台面上来。
这是风裳听说的,但之后她又自己琢磨了许久。
这死的二人在北衙中虽不是极重要的官,可也管着上百个百骑,说不准以后再升官,管了更多人。
到那时,深入百骑内部,那末,威胁到的,便是皇帝的秘密。
所以,凤承天很重视,势必要找出,究竟是谁将探子安插其中。
到时,借着这个无意间出现的敌方漏洞,便可以来一次狠狠的打击。
然后,就被风裳给搅进来了。
凤承天这丫的,这才是他让她立军令状的缘由罢?
若不成功,这么好一机会还真是白白教她浪费了。
“大人,王力家到了。”身后兵士忽而提醒走神的风裳。
王力,便是死去二人中的一人。
这王力虽名字听着土气,但他的府邸可不土气,从外面一眼瞧过去,便知是贪多了民脂民膏类型。
风裳入了府。
府中挂着白绸白缎,传出老老少少的一片哭声。
这才是该有的家人去世后的样子。
风裳到了大厅不远处时,远远便望到了大厅中央摆着的一副上好金丝楠木棺椁,老少皆身穿白色丧服,在灵堂中哭得动情。
而大厅往外,即院子中的砖石之上,砸了数个酒坛,坛中酒幽幽散发着清香。
风裳嘴角微抽,这难不成是王家祭祀王力的一种特殊方式?
砸酒坛以酹酒祭先人?
风裳朝后招招手道:“去,将那哭得最动情的妇人叫来。”
身后兵士有些怔鄂,他挠挠头问:“大人,这哭的都挺动情,是该叫哪位?”
风裳看着俱哭得眼睛肿的不比她轻多少的众人,伸出手指指那位绿色襕衫的少妇,“便是那位。”
风裳选她没有何别的目的,只因看她缩在角落哭泣,虽伤心至极,却不敢向那棺椁靠近一步。
想来是极其悲伤,却因家中地位低下,只能缩于角落独自惆怅寂寥。
这样的人,才好问出话来。
风裳只叫王府中家仆知会了声府中主人,便不动声色地找了处小别间,进行了临时审讯。
那妇人唯唯诺诺地进入屋中,规矩地双腿并拢,腰背挎着挤到一起,整个人几乎要蜷到那梨花木椅中。
风裳挥挥手,令其他人全部出去,屋内便只剩了她与那妇人二人。
妇人用丝帕揩揩眼泪,眼中布着红血丝,怔怔望向风裳。
风裳轻拍了下妇人的肩膀以示安慰,便问道:“王力是你夫君可是?”
妇人摇摇头:“大人高看了,老爷是奴家的主子,奴家只是一丫头而已,平日里照顾老爷的生活起居。”
风裳想了想,大概这丫头是通房丫头。
风裳沉吟少顷,眸子缓缓冷了下来,自带了一种威慑力:“我观灵堂之外,砸了数个酒坛,这是何故?”
风裳紧紧盯着妇人,果然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安,但妇人捏紧手帕,咬咬牙,只道:“奴家在府中人微言轻,实在不知大夫人为何要将酒坛砸碎。许是因大人生前爱喝些酒,怕他在下面寂寞,故而砸了数坛好酒。”
妇人说完,又小心抬眸瞧了眼风裳表情,看到风裳唇角渐浮起嘲意后,她又迅速低下了头。
风裳食指与中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打起来,缓慢低奏的敲打声似衙门门口的抱鼓被谁人敲打,声声都逼迫人心。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那少妇时而抬头看看风裳,时而垂下眸紧盯着风裳不断交换敲打的手指,额间都冒出了汗。
风裳蹙着眉,也没再看她,好像陷入了沉思,又好像睁着眼,便睡着了。
妇人终于受不了,蜷缩如猫儿的身子倏地从椅子上滑下,跪在了风裳面前。
风裳故作吃惊状看向跪下的妇人,问:“姐姐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