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处处挑衅我。”湫时恹恹地低下头,继续把玩手里拿着的那根青碧的蒲灵毫,“我不过激她一下,她便将命兽都召唤出来了。”
祁墨失笑,拎在手上如行云流水的毛笔一顿,抬头看她一眼。湫时屈膝坐在后阁那冰凉却平整光滑的玉石上,有幽绿的纤长草枝在她身后轻轻摇晃。
她垂着眸子,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打量手里拿着的只生长在这九十九重天的蒲灵毫。
休岸知道湫时性子宽淡,不爱惹麻烦,但也绝对不是会吃亏的人,故教训了几句,让她五日后自己去南天门领道罚雷,这几日便歇在九十九重天,莫要去他处。
这便是被关了禁闭,湫时有些委屈。
“湫时,你的命兽是什么?”他没有责怪也没有宽慰,反而拣了个不咸不淡的问题问她。
“大白猫啊!”湫时想也不想,“你记不得了?”在凡界时遇到冥界之人时,每次都被逼着化出了原形。
祁墨朝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
湫时疑惑,却还是从那玉石上翻身跳下,手里捏着那枝蒲灵毫,缓缓走向书台边长身立着的他。
“你看。”祁墨指了指桌上的光滑平整的连四纸,上面赫然画了只栩栩如生的白猫,身后有三条毛发蓬松的尾巴。体态娇小玲珑,神态娇憨可爱,几乎要从纸上跃了出来。
与她化形时的那猫儿一模一样。
“啊?!你画的是我吗?”湫时惊喜,俯下身凑近了打量。
祁墨点头,眼里有浅浅的碎芒。
那画上的猫儿毫发毕现,舒适的伏在一截树枝上,正眯着眼格外惬意的舔舐爪子,神态动作都拿捏的极好,跟真的一样。
湫时想起,她刚化形不久,尚为年幼虚弱时,休岸和师兄们都不许她爬树,怕不甚跌下来,她便偷偷的爬,灵巧一跃便到了密匝的枝叶间,若没被发现,还能极其舒适的在树上小憩。
她那时也喜欢舔爪子的,若有人看见,神态大抵与祁墨画上的无异。
“你养过猫儿吗?上神?”
湫时随口问道,她还在仔细观察画上的白猫,指间轻轻抚过纸上留白的地方,眉眼弯弯,很是喜欢。
没有养过猫儿,仔细观察过猫儿形态的人,大抵不能将这画画的如此之好。是祁墨以前养过什么灵物罢?
养过吗?也不算吧。
祁墨蓦然有些恍惚。
他记性向来很好,所以记得历第三十二道情劫时,做了大历三百二十一年的南端国的太子。司命遵天命,将他那一世命本写的离奇又波折,还甚是狗血了一些。
皇后陷后宫争斗,为人所害。
皇帝下令其到皇城脚下的寺庙里静心养气一段时日,他随着一起去了。
寺庙古朴,钟音悦耳,随处都是缥缈却令人清淡舒适的尘香气息,他四处闲逛,不过从茂密的竹林里钻出来,便看到高墙青瓦上,踩着瓦片却不发出半点声音的白猫。
生了三条尾巴,却一点不妖异,反而像一枝摇曳生姿的玉兰。
他记得那一世按司命亲手写的命本,他本应该是与东宫里服侍的婢女相爱,最后因身份云泥之别备受阻拦,最后落得个天人相隔的下场。
可他最后似乎并未正眼看过那本是他命定之人的婢女。
而是爱上了一只猫妖。
……
他眼里那细碎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养过,以前在凡界时。”我唤他阿时。
祁墨轻轻点头。
“怪不得画的这么好。”湫时笑着夸他,方才因梨瑛的事而有些闷燥的情绪瞬时烟消云散了。
祁墨下意识的抬头,落到不过咫尺的湫时头上,是她柔软顺滑,还带了清淡花香的头发。
熟悉的触感。
“送给你。”他在湫时的注视下将那画卷起来,安放到一旁精致的画筒里,然后递给她。
湫时接过,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上神……”有白衣仙侍在离门口三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的立住,低头禀报:“尧昇上仙在长亭侯着你。”
“尧昇?”湫时喃喃,她眼睛眯起,想起来这便是绑了阿君的那人,畏安口中的狼王。
湫时往后退了一步。
……
长亭乃涤仙湖上的湖心亭,依旧是烟波浩渺,仙气腾腾,有轻轻摇曳带风的帷幔,将里面人颀长的身影遮去了一半。
湫时跟着祁墨步过这一条笔直通向湖心长亭的桥廊,才发现这涤仙湖居然不偏不倚的位于三宫正中,与湖上其余笔直的桥廊,竟隐约是一个封印法阵的模样。
且这法阵尤其古老,尽管湫时阅览了不少古籍,却还是没能将这法阵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怎么来了?”尧昇回身,刚好看见掀开轻纱帷幔缓步进来的湫时,疑惑的蹙眉问她。
“我怎么就不能来?”湫时撇嘴,抱着手臂站在离他不远处,“难道就你能来?”
湫时看见尧昇便想起了百年有余下落不明的阿君,压了一肚子发作不得的无名火气。
“伶牙俐齿。”尧昇被噎了一下,冷冷瞟她一眼后便再不看她。
“我带她来的。”祁墨径自步上柔软的毡毯,在亭中的案台前坐下。
两边皆有高大的梨花木树灯,上面有形状样式精致罕见的八角铃铛坠落下来,随着透过帷幔漫进来的清风轻微晃动着,发出悦耳的清脆叮铃。
湫时也寻了张靠角落的石椅坐下。
“你这番来所为何事?”祁墨一边用滚烫的水淋到玲珑剔透,明明是墨色,却隐约还看得到里面流淌的水珠的小杯里,一边问尧昇。
尧昇长身玉立,向着祁墨正色道:“莺儿此番婚宴过后,我明日便要先行回山,故来与上神道别。”
“是青崖山出了什么事情么?”需要胞妹大婚未成,便匆匆独身一人赶回去。
尧昇不经意的看了湫时一眼。
他知道在于祁墨,反而不能藏着掖着,总之隐藏的事,不好说他一早便知道的了。
于是他点点头,又看了湫时一眼,轻道:“小君儿逃跑了,部下回报,是被鹰翼族大王子抓了去。”
“阿君!”湫时站了起来。
“你急什么?”动静有些大,尧昇用余光看她,没好气道:“我是他亲兄长,我自然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