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笙,你方才说谁是涪陵宫主休岸的弟子?”她在离湫时案台三步远的地方站稳,端着手臂,又问了一遍。
她刻意加重了休岸的名字,亦用很是不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湫时,几乎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自古有言,三个女人便是一台戏,如今除了琏笙与她,再加上盛气凌人踱步过来的这位仙子,正正好儿三个女人。
湫时扼腕,心里于休岸有些叹然,师父,你无端生出来的桃花,为何要波及至我?
周围有被涪陵宫主名号吸引的人,皆饶有兴致的将目光移转过来。
善哉善哉,湫时平心静气的端了面前斟满清酒的杯箸,怡然自得的小酌了一口。
她心里宽慰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过是个似针戳的目光罢了,湫时你毛多且厚,忍得一时便是海阔天空。
“菱荟师姐,你这是作甚?”琏笙看她冷傲的模样,有些诧异。
她一边蹙眉问来人,一边不动声色的微挪一步,堪堪把湫时拦在身后。
菱荟乃师父生女,平日里被捧在手心,很是疼爱,自然也得到仙阁里一众欲巴结师父的师兄弟吹捧。
于是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盛气凌人的性子。
琏笙晓得,这位师姐数千年前因意外的机缘,偶然在凡界见过休岸一次,从此惊为天人,倾慕于他,每日都要挂在嘴边。
可涪陵宫主何等人也,并非她轻易便能接近窥探的。
可琏笙没料到,于宴席间偶然谈起休岸,于菱荟,都能像平静湖泊里投入一颗巨石,顷刻间掀起滔天巨浪。
可这是七十四重天素轻殿,是烟波浩渺的太清湖畔,是清玉仙君的喜宴,四面八方的仙友汇聚于此,并不是她能造次,随意宣泄的地方。
琏笙虽然模样看着仿若少女那般娇小,可心里于重于轻拎得分明,在谪仙阁,亦深得师父器重。
故此次到天界,他便只带上了菱荟与她。
“我不过想来一睹涪陵宫主所收弟子之风采。”菱荟浅笑,一双灵动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越过琏笙娇小的身影,落在湫时身上,“师妹你莫要多心。”
她声音在提到涪陵宫主弟子时陡然拔高,一时做热闹观望着,把目光投向她的人更多了些。
依旧有浩渺的仙音绕梁,四周的案阶里,难得相聚于此的仙友们在青铜树灯通透明亮的烛光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地阶似乎与四周有些格格不入,气氛竟然愈发冷清了起来。
自斜边插出道清脆的女声,“我听说涪陵宫主从不收女弟子。”
有人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是位着了鹅黄襟衬的年轻仙子,原本在湖边观景,觅了地阶的动静过来,刚好撞见这样一幕,便倚着梨木案台边的柱子,眉眼上挑,轻蔑的打量湫时。
“涪陵宫主可不是你们随意能拿来当做往脸上贴金的垫脚石。”她语气间添了丝嫌恶,看着湫时的眼神也更加阴冷。
众仙家弟子于此等场合聚集在一起,难免有些无名小卒,欲在他人面前夸耀自己一番,可借了谁的名头都行,唯独天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收女弟子的休岸上神不行。
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更加掩饰不住的好奇,将她像猴儿那般打量,面上一片欷歔。
湫时始终垂眸敛眉,唇畔却不易察觉的泛上一丝冷笑。
怪就怪休岸许久避世不出,不与天界众仙君太多往来,故大家对他的误解,实在是太深了些。
菱荟作她是被戳穿之后的心虚胆怯,一时更加嚣张了。
“我看不过是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仙家,”她讥讽的看着湫时,“借了休岸上神的名头想要骗吃骗喝罢了。”
她似乎是忘了,今天宴席在座的,都是清玉仙君递了帖子邀请来的。
此话实在有些尖锐且不计较后果,琏笙闻言蹙眉,怕她继续说下去,便低声呵斥菱荟:“住口。”
菱荟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面上青红交加,正欲开口与琏笙争辩,却见案台前方才一直默默不语,一副极好拿捏欺负模样的那人有了动作,于是转头去看。
湫时并未理会她们,只是缓慢的直起身来,斜斜的往背后柔软的锦垫上一靠,伸长了手臂,姿势惬意地搭在身后微凉的雕花镂空木栏上,然后抬头,眼神慵懒的落在菱荟身上。
气势一点不输居高临下看她的菱荟,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如同历来身居高位的上位者,随意打量脚边的蝼蚁那般。
“若我真是休岸的弟子,你便去太清湖里泡上一晚,如何?”那悠然自在的模样,一点不似身处窘境中的人。
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隐约带了丝不甚分明的笑。
听她直言涪陵宫主名讳,方才还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的众人皆是噤声。
“你……”菱荟气级,竖眉以对。
琏笙有些怔愣,还欲劝说菱荟些什么,但看到方才还温婉和善的湫时,虽然面上挂着清浅的笑,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却是晦暗不明。
她思衬片刻后,默不作声的让到一旁。
亦好,让这位历来嚣张跋扈的师姐吃点教训,免得以后处处与她麻烦。
湫时未等她说完,懒散的目光往周边围了一圈,面色各异的仙家弟子身上轻轻拂过,状似不经意的低头呢喃出声:“我本以为修炼成仙之人,心境会平静淡然许多。”
她面容惋惜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还是好事聒噪者居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头,眼神中瞬间迸发的凌厉与方才的慵懒截然不同。不过只是一瞬,便又重回温和,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精致乖巧的少女模样罢了。
一时众人面上青白交加。
有人欲辩驳,却又失了立场,一时郁结。
菱荟心头泛上不安,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方才倚着柱沿与她帮腔的那着了鹅黄对襟轻衫的仙子。
只见她依旧抱臂而立,闻言轻蹙秀眉,看着湫时的眼里轻蔑嫌恶更甚,似乎笃定了这人不可能是涪陵宫主休岸的弟子。
菱荟有些犹豫。
琏笙遥遥递过来一个眼神,菱荟蹙眉,一时有些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顶着张青白交加的脸,无措的立在众人面前。
周围有仙家弟子,陆陆续续的回了自己席位,可尽管坐稳了,目光还是忍不住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来。
湫时素手执杯,重新取壶斟了杯清茶,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光润的杯盖划拉着杯中浮在上面的茶叶,间或抬头看一眼面前的菱荟,和欲言又止的琏笙。
湫时余光里有道鹅黄色身影自不远处踱步过来。
可她还未到湫时面前,便听到地阶宴席外传过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十九……”是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
地阶经方才那幕,一时有些沉寂,故这唤声不大,却还是引了众仙家弟子回头。
一眼便令众人有些失神。
于层叠轻纱旁,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长身立于青铜树灯后的青玉石板铺设的小道上。
青衣那人是天界的渡柳仙君。
而他身旁那人,头上有高大的木笔树蔓延出的开的极盛,洁白莹润的几多花枝。一袭白衣出尘不染,静静立于月华之中,手执一把净白的素扇,眉眼温和俊逸,似画中走出来的那般。
菱荟看清那人,一时呆滞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模样。
“上神……”她喃喃。
她正失神间,湫时拎了宽大的月牙白裙袍施施然起身,与她擦肩时堪堪站住,留给她一个清冷的侧影。
“太清湖夜里水凉,仙子保重。”她清冷的勾了唇,末了,含了淡笑却冰寒的眼神扫过不远处那面色铁青,着了鹅黄对襟轻衫的年轻仙子,而后扬长而去。
……
湫时没有兴趣去管身后那些仙家弟子是何神态表情,甚至未与琏笙招呼。
她沉着步伐下了几层木梯,漫出个落落大方的笑来,缓步朝休岸和那青衣仙君而去。
渡柳看着迎面过来的白衣少女,略带新奇的低声问休岸:“这就是你新收的那女弟子?”
休岸点头,“不错,排行十九。”
渡柳一时好奇更甚。他是想不到休岸会在下界开辟仙山,收徒消遣,并与这些弟子关系甚密。
似是休岸,却又不像他。
休岸是与祁墨那般相差无几的淡泊神仙,只不过祁墨是外冷内热,而面前这位却是外热内冷。与谁相处都温和客气,于小事都能顾及对方情绪,渡柳是佩服的。
他即使如此,让你觉得他大概与你是和善的,可心里却实在是隔了层屏障,不经意间便会透露出些冷淡与疏离。
大概九重天这几位上神,都不大喜欢与人来往,不是因为自视清高,而且因自众神归寂,他们足足孤寂了数十万年。
独身一人相处惯了,自然就多了分清冷,让人心觉难以接近的气质。
休岸待湫时走近,“如何?”
他并未看见方才地阶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湫时神情有异,便开口询问。
湫时咧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