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十一月的某一夜晚,H城依旧被瓢泼雨幕笼罩着,一如这个月份的其他夜晚一般。
此刻是十一点整,即便是四高最拖延的班级,也已结束了漫长的晚自习。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四高重点班级十三班班主任的杨梵武才得以喘息片刻,撑起自己有些陈旧的黑色雨伞在校园中漫步。
对于平日寡言少语,衣着外观也总是有些凌乱的四十三岁中年男人杨梵武而言,雨夜校园散步这样的少年少女雅兴自然是不存在的。之所以这个点带着有些魂不守舍的表情在此游荡,他有着更深的理由。
踱步到了校园北边操场正对旗杆的主席台处,杨梵武收起雨伞,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滴后,快步走了上去。由于有着顶处的遮拦,这里成为了方圆一大片区域内唯一的干洁区域。
“哎……”杨梵武轻叹一口气,用双指从自己内衣口袋中夹出一张折角的白纸,纸上一侧留有明显经过伪装的扭曲的字迹,只是简单地标明了和此处此刻相符的时间地点。
而之所以没有将其当成整蛊之类的废纸丢掉,则是因为折角处的一个紫色的杨字印章。外行人或许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有着另一重身份杨家总管的杨梵武深知,只有家主本人授意的紧急情况方才会动用这枚紫色印章。
中年班主任一边叹着气,一边用自己颤颤巍巍的手指头掰开纸张,在纸张的内侧赫然还有着另一行字。
“时辰已到,腐鬼索命。”
虽然不论怎么翻动脑海中的知识记忆,杨梵武都不能理解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但这句话语背后流露的的深深寒意就算不用经过翻译,他也能用自己的灵魂轻易地触碰到。
“你到了。”
就在杨梵武还在扫视手中纸张之时,一声毫无感情犹如鬼魅低语般的男女莫辩之音突兀地响起,声音在大雨中稀释飘荡,令人无法分辨声源在何方。
有些受惊的杨梵武身体微微一抖,纸张险些落地。他紧了紧衣领,四下环望一番后强行提起音调问道:“是……是家主还是几位长者……你……你是谁派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杨梵武深吸一口气,手掌用力将纸张在掌心攥成一团后高声喊道:“你给我回去传达给他们,现在的杨家没有功夫内斗,都给我滚远一些!你们不碰我,我杨梵武也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可你们要是瞎搞波及到我,杨家分分钟都会碎成一地,被另外三条狗啃光!”
吼完这些,杨梵武似是如释重负,他往后小退了几步,大口喘起了粗气。
“呵,那就让它碎吧。”然而面对杨梵武义正言辞的话语,雨雾中的鬼音却只是带着轻蔑伴着一声轻笑吐出自己的回复。
“你说……什么?”杨梵武瞪大双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长者,家主,还有你,全部都……碎吧。”鬼音加重音调说道:“连最起码纯血的荣耀都捍卫不了的一团破布本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
“血统?”杨梵武惊讶了一瞬,脸上立刻替换上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是你!切,居然是激进派来找的我。该死,你找我想干嘛,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帮?”鬼音冷笑一声:“杨梵武,十七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直搞不清楚状况。”
搞不清楚状况?
杨梵武愣了片刻,下一秒,手臂上飘来的几滴雨滴带着些微的刺痛让他回到了现实。
他轻揉着手臂,眉毛皱了一下,瞥了眼周围那令人烦闷的雨幕。
然而就是这一望,让他僵在了原地,在这潮湿的深夜里,此时正发生着堪称离奇的一幕。
或是如同银针般细小,或是如同豆珠般浑圆,或是如同麦芒般尖锐,或是如同鹅毛般扁平,在这天际间,形态各异的雨水此时竟然定格在了夜幕之间。
是的,定格。
如同时间静止一般,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着如同定格照片的画面,然而与之相反的是周围喧嚣的雨声却未断绝半秒,音画二者的反常更加加深了此时此景的诡异感。
杨梵武呆滞地揉捏着手臂,目光也随之发生移动,落到了手臂刺痛处。
下一秒,中年男人瞳孔放大,带来疼痛的根本不是什么水滴,而是一些光是目睹就能激起人生理上反感的绿色粘稠液体。
液体附着在杨梵武手臂上如同有着生命的蛀虫般吸食着杨梵武的血肉,快速扩大着形体,与之相伴的是男人身上接触绿色液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皱缩,腐烂,碳化,破碎。
这……这是!!!——
疼痛开始放大,鼻尖也随之涌入一股恶臭,恐惧在男人心底快速滋生膨胀,一瞬间就压垮了杨梵武一直强装的镇定,让男人张大着嘴巴跌坐在地上。
“这是……这是,这不是……是你的……”杨梵武大口吐着白雾,他在片刻间似乎理解了对方的手段,但却因为自己的无力应对而紧张地连句完整话语都无法吐出:“你想要我的命!?”
“你的人生毫无意义,最后至少将死亡好好装点一番,让它成为之后泥幕的一场完美开场。”鬼影的声音渐渐缩小,似乎它已对这没有悬念的结局再无兴趣。。
“不,你开玩笑的吧,快停下的,我……我不能死,这真的会毁了杨家一切,毁了你父亲做过的一切。”杨梵武一边在地上扭动挣扎着,一边带着已经走调的声音咆哮着:“你根本不清楚你在做些什么,啊啊啊!——”
然而不论他要表达什么,一切最终都化为男人绵长刺耳的惨叫声在漆黑中回荡消逝。
良久,伴随着声音的平静,鬼音的主人——一道披着湿漉漉拖地大衣的黑影缓缓迈步靠近。
黑影低头俯视了眼主席台中央已经不复人形的存在,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道:
“再见了。”
……
依然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次日,四校迎来了格外喧闹的清晨,紧急调来的警察与校园保安拉起人墙隔开怀揣各种目的试图靠近的教职工和人群。
而在这有些不安的气氛环绕中,一个满脸胡茬身穿便服的中年警察正半蹲在地,面带严肃地盯着喧闹的主体——那曾经可被称之为人体的残破肉块。
“老申,你有啥想法?”刑侦组的莫大队长拨开部下靠近便服男人问道。
“想法?呵,我见过不少号称各式最惨的死状,但破坏成这样还没留下任何痕迹,看不出半分手段的……却是第一次……”被称为老申的便服男人站起身摇了下头道:“抱歉,一个路过的外地缉毒警的见识帮不上你。”
“又或者这根本不是见识的事。”莫大队长掏出火机借助帽檐点起一支烟,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深意道:“可能……会是超出我们范围的麻烦了。”
老申带着疑惑回望着莫大队长,然而在他提问前,一个与眼前氛围多少有些不符的年幼女声抢先飘了过来。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你们可以撤了。”
老申眯着眼顺着声源望去,在那里有着和音色一般脱离现实的景象正在他眼前放大。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少女,有着瓷娃娃般姣好白皙的西方人面容,和一头比起面容更加引人注目的金色披肩长发。
少女身旁有着一位比其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女性为其撑着一把阳伞,这位女性某种意义上比身旁少女要更加夺人视线,那是因为她身上穿着一身莫大队长和申警察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欧式女仆装。
在这样泥泞的雨天突然出现这么两位如同于画中跳出的存在,着实让人咂舌,以至于方才还颇为认真负责的警察一众此刻甚至忘了拦截突然出现未曾停步的二人。
“这起案件由我们低能安全部负责,你们可以走了。”金发少女带着恭敬的语气却是说着不留余地的逐客语。
“你……”申警察正待多说什么,身旁的莫大队长却是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拦了下来。
不知何时接起电话的莫大队长面带严肃地认真聆听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在连连点头之后,他放下电话招了招手,竟是非常顺从地如同少女说的那般直接放下眼前案件就要收队走人。
“这是什么……”申警官一脸恍惚。
“呼……”莫大队长微微吐出一个烟圈拉着申警官离开道:“走吧,这座小城可远比你驻扎过的任何地方要复杂的多。”
申警官不再多说话,只是临走前多望了眼身后的女人。
雨幕中两人间仅仅相隔十米,但是警察的直觉告诉他二人间相隔的可是整整一个世界,一个穷及自己一生也未必能够碰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