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豪孤身站在暴雨的天台上。
天色漆黑,冷风如刀,他孤零零的身影在雨幕中就如飘零的落叶般,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暴雨撕扯得粉碎。
左眼中的血色光芒越发浓郁,直至再也压抑不住,从他紧捂的手指缝间泄露而出。陈凯豪绝望地松开了手,无力地垂落身侧,脑海中回荡着那个如同恶魔般的男子声音——
“发生了什么?!”
名为血魔的男子的质问声极其冷漠,不掺杂半点情绪,却如海啸般震撼着陈凯豪的灵台,直震得陈凯豪神识涣散、嘴角一口鲜血渗了出来。
“血魔印忽然断了。”陈凯豪走前两步,双手扶住天台外沿的栏杆,狼狈不堪地擦了擦模糊了视线的雨水,低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呵。”血魔的声音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确定着此刻控制着陈凯豪的那道血魔印的情况。
良久后,血魔哼了一声:“别给我耍花样,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明白。”陈凯豪自嘲般地笑了笑,低头望了一眼双手,“我选择了魔道这条路,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宿舍楼下的一幕情景映入了他的眼帘。
大雨滂沱中,陈玄身前停着一辆白色汽车。
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的红裙少女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扶着陈玄进了汽车后座。
“陈玄!”左眼的血色一盛,透过陈凯豪的眼眸,千百里外的志虚海上,名为印晓宏的男子看着这一幕冷哼了一声,“怎么回事?你被他发现了?”
陈凯豪没有回答,他的眼瞳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回忆起了某些过往。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天傍晚,顾之行在海州大酒店的天台上为他所吟的那首诗——
“骤冷忽觉薄衣衫,相思欲断倚栏杆。壮士一曲怀利器,莫问伊人与谁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恰如这首当初被陈凯豪不屑的诗所描述的一样。
陈凯豪楞了片刻,脸上的神情有过瞬间的挣扎,随即变得冷漠淡然。
他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
要是当时能够醒悟,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吧?
可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目送着白色汽车的离开,车窗中映出的那个红色身影似乎与陈玄依偎在了一起。
陈凯豪低下了头,眼睛狠狠一闭,将眼眶中的水挤出。
曾经无比在意的那些东西,在这两个月来发生在他身上的剧变后,现在仿佛变得那么可笑与不值一提。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陈凯豪嘴角怪异地笑了笑,下意识地看着双手,从指缝间,他仿佛看到了鲜血淋漓,“血魔,我们是一起的。”
“是陈玄。”陈凯豪低声说道,“他似乎发现了我身上的血魔印!”
隐去了颜秋文的出现,将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陈凯豪咬牙道:“所以我才躲在这里,差点被他找到!”
血魔沉吟了片刻,道:“没关系,被陈玄发现也无所谓。你继续照计划行动。”
“都是因为这个陈玄!都是因为他!”陈凯豪喃喃说着,“血魔,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放心。”印晓宏嘿嘿笑了两声,“只要你帮我完成计划,陈玄一定会死!”
……
志虚海深处。
一片血红的海域中,印晓宏掐灭了烟,从身下那根巨大的漆黑石柱上站起身来,低声咒骂了一句:“好死不死,居然让陈总发现了!孙大洋,怎么办?”
“善哉,是和平,不是孙大洋。”僧人和平坐在旁边的石柱上,波澜不惊地回答着,“陈玄和你我一样,是杀不死的,你何必要骗他。”
印晓宏翻了个白眼,瞅着和平那一头杀马特样式的齐刘海长发,在心中对这个魔僧腹诽了两句,嘴里说道:“不给他点盼头,如何让他甘心为我们做事?话说你是不是没有抓住重点?现在陈总发现了我这个血魔傀儡了……”
“无妨。”和平淡然说道,“陈玄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你确定?不见得吧……”印晓宏挠了挠头,“别的不说,他肯定会告诉身边那两个小娘皮啊。”
“我很确定。”和平笑了笑,“陈玄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掌控在手里,他不能容忍事情有一丝脱离掌控。”
“啥意思?”
“……”和平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意思就是,就算他告诉了黄子衿和顾之鱼也没关系,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为啥啊?”
“……我很难和你解释。”和平叹了口气,道:“这样说吧,陈玄会将事情告诉那两个女人,但他不会告诉其他修行者,也不会让那两个女人将事情泄露出去,否则他自己也会有麻烦。”
“妈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好难懂啊。”印晓宏皱着眉。
“读书人都阴险,你记住这点就行。”和平笑着说道,“尤其是陈玄,更是阴险到了极点。阴险意味着谨慎,谨慎意味着多疑,多疑意味着自私,他绝不会让自己处于不利的情况下。”
顿了顿,和平忽然叹了口气,道:“大道无情,无情意味着自私。陈玄的这种性格倒是非常适合修行……说起来,不管是天道、佛道还是魔道,终归都是自私的。修行者都是自私的,修行于世间无益,于世人无益,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自私。呵,这世间,太过污秽!”
印晓宏完全听不懂和平的话,楞在了原地。
和平站起身来,望向了身后一百零八根石柱中央。
天佛女正被困在中央的两根石柱之间,七佛灭罪真言的梵音在那处回响。
“天佛女。”和平轻宣佛号,居高临下地看着玄色。
玄色闻声睁开双眼,抬头望向了这位魔僧。
“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和平笑道。
“一派胡言。”玄色冷声道。
“善哉。”和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红莲庵的圣女,世人以天佛为名称你,都以为你心中光明,慈悲为怀。可在我看来,你尤为自私污秽!”
“魔僧。”玄色摇了摇头,“你所做之事不配谈世间是否污秽。”
“收起你的高高在上和道貌岸然。”和平淡然地说道,“你若是真的心怀世人,就当引颈自戮、杀身成仁,用自身的死来警告通知红莲庵,告诉修行界这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你没有。”
“你苟活于此,妄图觅得一线生机。”和平淡淡地说道,“你赠给陈玄的那串业火罪愆珠,正是克制此处一百零八颗魔星的法器。我说的对吗,佛母?”
乍然闻听“佛母”二字,玄色神色一变,梵音顿止。
“你身怀佛母传承,故而号称天佛女。”和平讥笑一声,“你以佛母之身见因果,预知到了自己会有此一劫,也寻到了那一线破局的生机。若是陈玄手持业火罪愆珠来此,或许可以重新封印这一百零八颗魔星。可惜……”
一声佛号,天地变色。
和平立于血色海域中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血浪冲天,翻起顶天狂啸。
“我所行之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解放这一百零八颗魔星只是计划的一步。”
“我说过,修行者于世间无益。”
“我要——”
“屠尽世间修行者!让这污秽的世间重现光明!”
雷云中落下一道惊雷,轰然炸响于海面。
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