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王朝九年,冬。
鹅毛般的大雪整整下了一个多月,四周望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天还没亮,北风呼呼的吹着,几声马鞭子抽打的响声打破了夜的漆黑。
“驾,驾!”
远处一道诡异的腥红光芒劈来,路上原本坚实深厚的积雪仿佛跟块肥猪肉差不多,被它轻轻一削,便分出了条路来。
“快,只剩五个时辰了,快!”
“是。”
三匹快马护着一辆马车匆匆而过,车辙紧随马蹄印一路向东奔去,不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西镇是位于灵华州东部的一个小镇。由于地处东南,远离了北方的战火,又是灵华州通往蓬莱的一条主要干道所在,小镇因此发展得不错。驿站酒楼,赌坊茶馆也都相继开了起来。
镇东头来运巷的兴发赌坊里,一个身穿粗布的浓眉大眼汉子正被四五个大汉合力扔出了赌坊。
“他娘的,你这里面有鬼。”李大运被人扔了个狗啃泥,一脸不服的气叨叨着站了起来。
“滚,没钱还想闹事,欠揍是不是?”五人中一凶神恶煞冲他吼了一嗓子。
“嘿,老子是要赢回本钱,怎么就叫闹事了?”
李大运正要再次进去却被五个瞪眼金刚活活拦在了门口,心想打起来没准要吃大亏。
“得得,算老子今天倒霉。不玩了,他娘的老子不玩了。”
李大运也不自讨没趣了,转身拍拍屁股就走。
镇中大街边开了一家清风茶楼。楼里有个见多识广的说书人坐堂,老讲些神神鬼鬼,奇人异事,扯得大家是一晃一晃的。这大冬天家里农活杂货都忙完了的,闲人没事就喜欢跑到这里来听个小半天。
“诸位,今儿我们来说一说这剑仙姚康诸多奇事。话说,我们这常西镇向西九百里便是玄剑宗地界。而这玄剑宗可了不得,门内弟子各个仙风道骨,御剑须臾之间便可飞遍我乾坤大陆,剑法那更是出神入化,遇神杀神。而这剑仙姚康,正是玄剑宗开山祖师,其功法更是神鬼莫测……”
这群人被说书人这指手画脚一番说道,一个个都入了迷了。
门口有个要饭的小乞丐将破碗放在地上,缩紧着身子,搭拉着门帘,蹲在门边听得入神。
“话说,这剑仙姚康在这情急之下,后有魔兵追来,前有悬崖,你猜他怎么遭?”
“怎么遭?”
“他口中念了两句咒语,”说书人比划着,随口念了几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的词儿就全当是咒语,“他的剑嗖得一下就载着他飞到了天上去了。”
“哇……”众人一片惊叹。
门口小乞丐听得入迷,心中暗想:“我要是也会这样的法术就好了。”
“嘿,这小杂种也配来听书?”
小乞丐正要转身,立马就被吃了个手栗子。
“哎呀,”小乞丐恼怒抬头瞪去,定睛一看顿了顿,“李大运?”
“嘿,爷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李大运顺手就给了一巴掌。
小乞丐心里明白这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是招惹不起这土豹子的。他眼中噙满泪水,抽泣着拿起了地上的破碗就准备离开。
“等会儿。”李大运叫住了小乞丐,一把将破碗里面的几个铜板都抓到手里,“他娘的,乞丐都比老子有钱。”
那是他一天辛苦所得,小乞丐心有些不甘,咬了咬牙,两双大眼直愣愣地瞪着李大运。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李大运正要再给个巴掌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丐朝着他的裤裆狠狠来上一脚,撒腿就跑。
“啊哦……”疼的李大运双膝跪地,双手护裆,一脸煞白,“你他娘给我等着,不打死你老子誓不姓李。”
小乞丐心中清楚,这李大运是出了名的赌徒,输了钱那是连亲娘都不认的货色。自己挑了这么档子事儿,算是狠狠拍了老虎屁股,自然不会呆在那里等李大运报复,早就拿着碗溜之大吉。
镇西北角落,有一间破落的屋子,屋主因犯事儿全家杀头了,现在就成了小乞丐落脚地儿。
小乞丐来到屋子后门,扒开边上被雪掩埋了的破草席,从露出来的一狗洞里钻了进去。
他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泥土,把墙边的大石头推来挡住了狗洞,跑着进了堆满干柴稻草的屋子。
小乞丐一个劲得扒着屋角堆着的干稻草,渐渐露出一个二十来岁青年道人来。
破烂的蓝色雷印道袍根本盖不住那人身上一道道结了痂的伤口,十指被一根根乌黑色丝线勒得血烂,脸色全无血色,要不是偶尔有些呼吸就跟死人无疑。
“饿了吧,我马上就去煮两个玉米来。”小乞丐把这个道人吃力拖出稻草堆,移到边上几块石头和一木板架子搭起来姑且称为床的上面。
把自己穿的那层小破袄子脱了下来,给他盖上,转身就跑去了灶根边。他拿了把土铲子,把土刨松了,扒开来个瓷器罐子,从里面拿了两个玉米。这是他过冬的存货,一般要是讨到几个铜板也就不会动它,今儿钱被李大运抢走了,没办法才要吃这里的。
“呀,没水了。”小乞丐提着有他半人高的木桶去了院里的露天井边。
“都冻住了,”小乞丐朝井里望了望,去院角搬了块大石头推进了水井里。
“咕咚”一声,水花溅了小乞丐一脸,冷得让小乞丐不禁抖了几下。
打水,生火,烧饭,这些在同龄的小朋友还要爹娘喂的时候,小乞丐都已经学会了。
“哦,好吃的玉米来喽,”小乞丐把烧好的玉米给那道人盛在碗里端来。
小乞丐咬了一口,说道:“呀,这玉米有些老,我嚼软些再喂你。”
自从前些天从镇西头河里救回了这个男的以来,小乞丐每天都是靠着这么一口一口嚼碎了喂给男的咽。他也没钱给男的请郎中,就用自己的土方法草木灰和着唾沫每天给他伤口抹一抹。虽然起初也不确定是否管用,但看着曾经流血的伤口渐渐结起了痂也就没中断过。
等把男的料理好了,小乞丐拿着小破碗从锅里的残渣剩汤里盛起一碗来,坐在边上饶有兴趣的吃着,感觉好像十分美味。
“你为什么救我?”
虽然声音小的可怜,但着实把小乞丐吓了一跳。
他赶紧回过头,发现男子看着他,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嘴角留着一丝微笑。
小乞丐抿着嘴,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为什么救他。
“我觉得你挺可怜的,于心不忍。”
男子听了轻笑了几声,望了望这间屋子,“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只是一个乞丐罢了。”
“我自幼无父无母,也没什么手艺,就全靠这乞讨来养活自己。”说着,小乞丐低下了头,心想大概再没比乞讨更低下的职业了吧。
“乞讨起码比鸡鸣狗盗之辈好得多,”男子似乎看出了小乞丐的心事,“不偷不抢,用真情实意去换取他人的施舍,不也挺好的。”
“是呀,我很感谢那些每天都会给我几文钱的街坊,还有那些施舍给我衣物的人,”小乞丐的话里透着幸福,“等我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他们。”
男子看着小乞丐一脸的幸福,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羡慕。
“对了,你叫什么,哪里来,为什么会?”小乞丐对男子的遭遇起了好奇心,但又觉得好像问这么多他是会烦的吧,声音渐小。
“我叫杜延,是玄剑宗的三长老剑痴门下的二弟子,”男子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对小乞丐的问题沉思了一会儿,“至于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其中隐情不便透露。”
“哦,”小乞丐对杜延不便透露的事情也不多问,“咦,你说的玄剑宗可是向西九百里的那个?”
杜延笑了笑,“看来你还挺了解的,玄剑宗整个大陆就只有一个。”
“哇塞,那你岂不是很厉害?”小乞丐一脸崇拜,“说书的说你们都是仙风道骨,可以御剑飞行。”
杜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你的剑呢?好像一开始就没见到过你的剑?”
“剑,断了。咳咳…”杜延不禁咳了几声,单手捂着胸口,嘴上还依旧是那淡淡的笑容,但听得出来含着一丝丝的伤感,“对了,你叫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小乞丐回答道,“你叫我小乞丐好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小乞丐?”杜延听了摇了摇头,“人总得有个名才好,这小乞丐是绰号,当不了名字。”
小乞丐想了想,好像从记事起大家就一直叫他小乞丐,没人问过他的姓名。
小乞丐一脸为难,“那我就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本姓,”杜延思索了一下说道,“相遇即是天意,不如你就跟我姓杜,可好?”
“杜?”
“对,木土杜。”杜延道。
“可,杜什么呢?”
“你天性慈善,不如取泽字,”杜延顿了一下,“杜泽,你看怎么样?”
小乞丐听不懂慈善是什么意思,感觉像是在夸他,有点羞羞的。
“杜泽,杜泽,”小乞丐又念了几声并不拗口,心中一喜,“我有名字喽,我叫杜泽!”
“嘭!”
突然,正门一下就被炸成了碎末。
杜泽赶忙往屋外一看,只见李大运颤抖得冲了进来指着杜泽喊。
“大人,就是他,他就是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