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人,自前庄主那里就在血脉中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基因,那便是贼能欠情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简直天赋异禀。
那姑娘跟王牧尘差不多大,是个特别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王牧尘自母腹时就明白了要保护妹妹这条原则,他替我母亲承担了很多伤痛,所以打出生身体就不怎么好。奈何他特别乖巧,根本看不出他身体不好,反倒是我母亲三天一咳嗽五天一发烧更叫人心疼。故而留下了后遗症,只要受伤,就好得比普通人要慢很多,还可能会伤口发炎感染而发烧。简单来说,受伤前的他怎么皮都作不死,皮实得很;受伤后的他就像在风雨里飘摇不定的小花,娇贵得很。
那傻不拉叽把他拉走耗尽最后的资产救助的丫头,名字分外的好听,她叫做宛娉。她性格豪爽,行事粗中有细,喜好美酒与美人。她不是君子,没有折扇,更不会张口就来什么“之乎者也”,她不识几个大字。甚至她的武器不是刀剑,也不是折扇笛箫,用起来也不光明正大,她的武器是暗器,名字叫做毒银针。
而她的作风却比很多强撑出来副脸面的人要光明正大的多。
一般人看见人漂亮姑娘尽心尽力无偿帮助自己,怎么说都会动点心的吧?就算不动心,多少也会泛点涟漪。可王牧尘不是,他当时等等第一反应居然是“完了,我怕是要赌输了,要输给沈风辞了”这种要了老命的想法,听李晗清说到这里我都快恨不得捶胸顿足仰天高歌《法海你不懂爱》了。
什么叫做凭实力单的身?看看王牧尘,这就是。
反正单不单身都跟他没关系,他都起过誓了为我母亲此生不娶,自然看得出他挺享受这种独自一人悠哉犹在的生活。听为宛娉姑娘可惜的,那么好的一位奇女子,居然看上他了。
啧啧,这还真是……
后面就玄乎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的缘故,还是因为宛娉姑娘的精心照料的原因,这次王牧尘好得非常快,但他还是有点良心的,没有因为伤好边便把宛娉姑娘给甩了,把人姑娘当做免费ATM,这倒还真没有。他本来是有把足以养活四口人三辈子的金叶子夹杂封诀别书留下的,好巧不巧,落笔墨溅的刹那,宛娉姑娘撞上了。一时间的尴尬令王牧尘把纸给团了,挠着头不明白该说什么好,借此被宛娉姑娘压回床上喝周养的汤药。
王家人,还有一个毛病,特别的怕苦。很不凑巧,这也跟源源不断的情债和从来就没好过的平衡感一起,被带入血脉中去了。
为了能让王牧尘乖乖吃药,宛娉姑娘就没少费心思,就差拿着漏斗撑开王牧尘的嘴往食道里灌了。这次不晓得怎么了,宛娉姑娘只是单纯地把药端给王牧尘,没劝他,没强制他,更没拿包隔壁王大妈卖的蜜饯,仅仅睁睁地看着,双眼无神。这时候王牧尘做贼心虚,也不敢折腾,接过汤药皱着眉头按耐想要不断反酸的口水,狠下心咬牙往嘴里狂灌,碗放床头柜上,早已没了半滴汤药。
“我……”
眼神四处乱飘,纵使脸皮厚如王牧尘,也不敢轻易把话说出口。
“我没有家可回了。”
闻言王牧尘可以说近乎是受到了惊吓,他偏头去看呆坐在床边的宛娉。宛娉抬头,双眸早没了原来的神气。
“无家可归了。”她冲着王牧尘毫无感情色彩可言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王牧尘立刻抱紧面前这位瘦弱的姑娘,把她涌入怀中。“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小姑娘没多说话,只是单纯地重复着意思相近的话,王牧尘也没多说。此时此刻王牧尘并不能对宛娉的境遇感同身受,他仅能看着这个跟我母亲差不多大的小丫头颤抖着声音低声嘟囔着,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把宛娉紧紧抱住,令她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门外响起敲门声,骂骂咧咧的粗男声自那端传来,宛娉霎时全身都发颤了一下。看这情形,王牧尘便从中猜出七八分来,故伸手拍了拍宛娉的背安抚性地低声说些慰藉的话,随即趁其不备戳中宛娉的睡穴。待把宛娉完全藏入被中包裹严实后,王牧尘才一拍衣角,整理的光彩点拉开门。
不出所料,门外是两个壮汉。
固然他身着布衣,头发散着,大病初愈,整个人都呈种病态的苍白,而且内力还没恢复,在场随便出来一个人掐死他跟碾死只蚂蚁般简单。奈何他出生贵族,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散发着富家子弟的高贵。虽然他矮,但他看人的眼神总是藐视的,仿佛不论怎样你在他眼中都是蝼蚁,丝毫看不出来他这是硬着头皮撑出来的。
高贵的小人开口说话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说话都是股冷艳风范。
天地良心,两个加一起身高超过房梁的大老爷们居然被他一个装模作样且实际上没有任何威胁能力的小萝卜头给唬住了,天知道那时候王牧尘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我们……”,两位壮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轻咳一声拱手礼貌道,“我们来找一个小丫头片子。”这话刚出口,旁边没吭气的那人立刻手肘杵向出声的后背。
而王牧尘配合的绷出既不爽他们叨扰自己清梦又怀疑他们为人好坏的私自离家的纨绔子弟的形象,毕竟前不久他还真是这个样子。
那人一看,兴许暗自在心中道声不妙,便上前好言解释道。“是他不会说话。”,他佯装愤怒地训斥先说话的人几句,继而面上赔笑着说,“是这样的,有家人欠了我们老大很多钱跑路了,我们老大生气了,于是下令来讨债。而那家人该不还债,言辞激烈,态度很是不好,故而老大一时动怒把他们给咔嚓了。但现在没了还债的人,又听周遭的人说这家还有个出门在外的闺女,遂然前来讨债。”别听他语气讨巧,说出的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听得出来他这是粉饰过的,若是未施半点粉黛的真相,估计得难堪到看都看不下去了。
何况把宛娉交给他们以后呢?
秉着一颗对待女孩子要温柔的心,再加上王牧尘本来就有我母亲这个妹妹,自然是对宛娉升起种没来由的保护欲。强撑起并不高大伟岸的威严感抬起下巴,傲慢地看着两名壮汉。“有点眼力价。”,他冷冷地说道,“知道我在干什么吗你们就扰了我的兴致。”这人要面子树要皮,此时王牧尘全然是豁出去了,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梗着脖子跟他们硬刚,脑子里的神经线早就乱成团毛球。
壮汉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听不懂王牧尘的意思。再加上后面隐约有些鼓起的被子,脑海里难免会浮现出绮丽的景象。谁成想他们比王牧尘还纯情,光是想想一时间就红了脸,也不多看王牧尘的脖颈很穿戴整齐的衣服就吧啦吧啦跟逃命似地告退着离开了。王牧尘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扛过刚才的双重威压后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靠在墙边大口喘息,一抬头瞧见那被窝,寻思着要不趁现在就走好了。心里固然这般遐想,身体却很诚实地掀开被子守在宛娉身边等着她醒。
我是因为没有内力了,出去容易被人打死才留下来的,才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在心里默默逼逼个没完,倒是挺有他现在的风范。
宛娉估计是真的累了,等了一天一夜,她才幽幽转醒,见着王牧尘第一句话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你居然还没走啊”,搞得王牧尘挺尴尬的。“那你是期待着我离开喽?”王牧尘一时嘴快就把话给秃噜出去,其中暗含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谁料宛娉听后低下了头,只给王牧尘天灵盖看。
得,兴许这是触及到人家伤口了。“对不起啊。”,王牧尘连忙轻声安慰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这般除了对我母亲外罕见的温柔居然惹得宛娉潸然泪下,眼睫毛犹挂着晶莹的泪珠。
王牧尘更急了,急得一口污血就那么吐出去了,把他跟宛娉都吓了一大跳。
这回宛娉没心思伤心了,忙扶王牧尘回到床上静躺着,抿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是憋着什么话没说。“我知道你是要走的。”,终归她还是说了,“一开始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是会走的。”宛娉帮王牧尘压好被角,避免冷风灌进被子里。
闻言王牧尘哦了一声。
趁李晗清倒腾的空隙。“不是我在冒昧问一下。”,我对他发出声疑问,“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然而李晗清对于我的问题,露出晦涩难明的笑容。
笑,笑,笑个巴拉啊。我只能在心里对他叨叨,表面上还是得坚持住波澜不惊的神情,毕竟我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我留不住你。”,宛娉叹了口气,“也没人留得住你。”
不,其实还是有一个人和一些东西的,我的母亲,以及整个王家跟安陵。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我不会走的。”,王牧尘却说,“嗯呣,真的不会。”
还很机智的没把理由说出口。
可这还是瞒不住宛娉,不过区区一眼,宛娉就说了。“是因为你的内力……”,宛娉咬唇皱眉,兴许在琢磨着措辞,“还没有恢复的么?”她松口气。“放心吧,我绝对会帮你到底的。”她铿锵有力地冲王牧尘保证道,而王牧尘却不单单只思考了这件事情。
随即他抬眸,直望进宛娉的灵眸里。“……如果你需要帮家人报仇雪恨的话。”,他顿了顿,咽下去口水,“我可以帮你。”这倒是实话,尽管有些丢脸,然则不能否认他们只要找上王家人一切问题就都游刃而解了。
可宛娉拒绝了他。“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现在你的恢复比较重要。”,她冷笑出声,“而且报仇一定要亲手做到才有成就感的啊。”眸中闪烁的,是不属于她年纪的冷意跟浓烈的仇恨。
看到她这幅模样,联想到我的母亲,王牧尘心中恍若被针扎似的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