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到初遇,至于怎么碰上当时正云游四海的安瑾锋,又是怎么入的瑞阳山庄,那可就复杂了。但漠没继续说下去,我们自知他的难处,不多为难,风无迹单纯捧着饭碗乐了乐,同样没打算开口。在这短暂的三分钟内,原本始终跟步凝黏在一起的秦漓,她顺势开口说话了。
说起这秦漓啊,她有哥哥,叫秦笑言,就是她旁边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的关系,秦家兄妹一个比一个闷。秦漓好歹跟步凝亲,即便不怎么跟我们开口交谈,至少能跟步凝多少说上话。秦笑言就是真的闷了,每次都恨不得如同空气般弱化自己的存在一样,脸上的表情还冷冰冰的,找他说话多是回答三个句号,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近,近就咬你”的气场。
所以说,秦漓能开口说话,还是主动开口说话,我们就已经对此感到很震惊了。“我跟步凝的相遇……”,她歪头瞧眼步凝,步凝疑惑地偏头看她,“大抵是在晌午。”秦漓朝步凝笑了笑,笑得活像朵盛开的雏菊。
顺便一提,我才是他们之中入门最晚的那个,汪禹晨除外,他根本就不是和我们同辈的。以此类推,我们中间资格最老的就是性格最闷的秦家兄妹俩,其次是步凝,艾青,艾草他们,最后是我。所以说,按此推断,我们还得尊称秦漓声师姐才是,但由于我们全同一年生人,故此除去汪禹晨就不约而同地淡忘了这方面的礼节。
若祁侯阳在此,指不定就这事得怎么数落我们。
是在长街,秦漓在沽源跟秦笑言走散了,顺着逃亡的人流一直走,一走就是三个月,走到了乐未央。她的运气着实不错,没被居心叵测的人抓去成了备用粮抑或是什么还钱工具之类的,一路上见了不少这样的事情,秦漓本人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到了乐未央,也就是流民们嘟囔一路的“流有奶与蜜之地”,真正到了地方,虽然不似那些已经故去的人们说的玄乎,说的天花乱坠,但比起曾经路过的任何地方皆要好太多了。
那里的人,都是用蜜水养出来的,秦漓记得路上有个对她很好的小哥哥这么评价过。那个小哥哥后来死在途径战乱的余波里,尸骨未寒,有些作了丧心病狂的人嘴里的储蓄粮,有些喂进徘徊不散的秃鹫肚子内了。在那个流着奶与蜜之地,走在街上的姑娘小子们全水灵灵的,皮肤好像一掐就能出水。
刚进城门,跟秦漓一道的人好多都哭了。看着花红柳绿的酒楼,看着蔚蓝透彻的天空,看着郁郁葱葱的植被,看着干净的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哭得喘不上气,哭得哭天抢地,哭得跟个失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听见他们的哭声,秦漓没来由的也湿了眼眶,自心底一涌而上的酸涩仿佛要把她压没顶。当时的秦漓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他们费劲力气好不容易走到了朝思暮想的好地方却这么令人悲伤,只是没头没脑地嗷嗷大哭不已,恍若这般耗尽全部精力,把嗓子哭哑的做派可以换回早已消散的什么珍宝。
哭到饿了,秦漓打着哭嗝费力地睁开双眼,视野朦胧到模糊不清,她仅能看见张绣帕。她眨了眨眼,视线聚焦,这回不止看见帕子上细腻的纹路,还看见笑盈盈的步凝。步凝穿着做工精细的罗裙,头发打理得干净漂亮,脸上仍是那般笑容。在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两三丫鬟婆子快步追来,嘴里应该正在高喊着“大小姐,大小姐”。“没事吧。”,步凝清脆的话音引得秦漓抬头,“需要我的帮助么?”步凝就站在太阳下,恰好遮住阳光,给秦漓投片阴影。而她背后如同有光芒乍现,再配上淡雅的笑容,美如神衹。
一时间,引得秦漓都忘了哭泣。
见秦漓瞪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步凝没忍住,噗呲笑出声。“你为什么要瞪着我,我有那么好看么。”,步凝佯装生气地笑着数落秦漓,秦漓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却不知该将目光落在哪里了,“好啦,不逗你了。别哭啦,本来那么好看,再哭就真的要变丑了,小花猫。”步凝轻捏秦漓的脸颊,拿着绣帕帮秦漓擦干眼泪。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像是生怕伤害到秦漓,说话也非常温柔,像是生怕吓到秦漓。
反正,在当时的秦漓眼里,步凝可好了,用言语都无法描述的好。
匆匆赶来的丫头婆子见自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在给一个脏兮兮还看不出来是男是女的孩子擦脸,气得脸都差点变紫了。她们几个连忙把步凝扽过来数落几句,转而呵斥秦漓,扔给秦漓沉甸甸的钱袋子打算把秦漓打发走。秦漓拿到钱袋子,就跟碰了烫手的山芋,立刻甩手把钱袋子扔了。
“你!”那帮丫头婆子惊怒。
步凝在一旁浅笑吟吟。
这还真不是说秦漓不被钱财诱惑。彼时秦漓小,对金钱没概念,再说了她也是经历过长途跋涉逃亡生活的人,在这段时间她建立起金钱不如踏踏实实的真实物品来得舒坦的价值观。也不是说这价值观怎么样,就是特别实在,根本钱财对她根本没有任何诱惑力。步凝把秦漓拉起来,不顾丫头婆子们的提醒直接抱住秦漓,轻轻地拍她的背脊。
“没事啦。”,步凝在秦漓耳边轻声说道,“我在这里,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
怀抱太温暖,暖和到温软了秦漓本来冰冷的心脏,温热的血流自心腔处流窜全身上下。秦漓终于感觉有点累了,身体软在步凝怀里,她体重轻,步凝一把就把她捞起来,拒绝仆人们的帮助,将她抱上小马车。“傻瓜。”步凝曲起手指弹了弹秦漓的前额,手托下巴颏浅笑安然。
“原来还有这一段的么?”秦漓表现的极其诧异。
“你睡着了当然不知道。”步凝理所当然地回答。
啊,对,秦漓睡着被步凝抱上马车这段是步凝补充的。
步凝的父亲是位侯爷,当朝未央侯步子高。不需多时,也未经过多颠簸,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秦漓就是在这时候遥遥转醒的。马车的拱顶是橡木的,秦漓睁开眼,正对上把书卷放下的步凝,步凝察觉到她醒了,垂手拾书卷放在膝盖上,右手抬手掀起窗帘。朱红木匾,两头大石狮子,大红木门上红木条,大红灯笼挂红木条上,房檐上铜铃随风叮尔啷当作响,清脆好听的很。秦漓看得有点出神,步凝听见木台子放在地上的响声,立刻调整好坐姿与表情。穿着长袍繁领的仆人躬腰拉开厚缦布,用手臂支撑起缦帘,恭请步凝走下马车。步凝倒不急着走下去,她先将秦漓扶起,随后才缓步提衣摆走出马车。
马车外一长串仆从见到步凝即刻齐齐下跪,高喊恭迎大小姐回府。原先追着步凝的丫头婆子本意扶她上轿子,被步凝拒绝了,搀扶起脚步略虚浮的秦漓率领一干仆从走进侯府。未央侯府不愧为侯府,光看前门只能感觉到奢华大气二字,踏入未央侯府内,不过转瞬间就看遍四季变换。春的盎然,夏的繁茂,秋的寂寥,冬的纯洁,没过多久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不过走了数步,恍若早已经番春夏秋冬,看完一年大自然的各种变化。
途径一座高塔,塔楞挂有铜锁,整座塔成封闭的模样。自远处看来好似囚牢,打近处仰望神似封魔地,整体都在散发不可接近的气场。“这座塔是不能进,更不能打开的。”,步凝看秦漓注视的久了,便为秦漓解惑道,“它玄乎的很,父亲——不,是未央侯对我们命令禁止过,他说得太繁琐我没听进去多少,但总归是不能进的。”尽管她说了跟没说有多大区别,可算作步凝对秦漓的安全已然尽了义务了,秦漓点点头,不再看了,专注于随步凝赶路。
身为大家闺秀,讲究的是要做到笑不露齿、步步生莲。故此步凝的步伐实际上还是挺缓慢的,秦漓无需刻意加快速度亦能够跟上。由此给了秦漓一个机会,给她可以看遍侯府的机会。
回到侯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未央侯请安。步凝此番私自出府完全出于想放松心情的缘故,靠的是刹那间的灵光一闪,无疑,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本来她是打算趁步子高回家之前跑回去,没料到半路出现秦漓这码事,果不其然耽搁了。再说未央侯,步子高下朝后得知此事自然怒气冲天,照规矩步凝必定在回府跟步子高请安。路上听见步子高心头憋了一把火在正厅等着发的时候,步凝表情未变半分,秦漓认为造成这一切肯定跟她有关系,难免情绪低迷些。
“没事。”,快走到正厅时步凝停下来摸了摸秦漓的头,“你随张妈去我的院子小歇片刻,乖乖等我回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为了让步凝放心,秦漓随方才扔给她钱袋子的那位婆子走开。见她三步两回头的离开,步凝深呼吸,甩袖往正厅的方向前进。
在路上,秦漓听张妈红着眼睛絮絮叨叨讲了一堆话。“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大小姐冰清玉洁,讨喜得很,连天王老子都不愿意把她接走。”,张妈龙飞凤舞地说道,“刚出生时瘦瘦小小,哭一会儿喘一会儿,大夫都说大小姐活不过周月,结果大小姐硬是撑过来了……”
然而我可以看见,步凝笑盈盈地看秦漓少见地开始哇啦哇啦的说,也不制止她,仿佛听秦漓说的不是她的私事一般。“就是留下肺不好的毛病。”她在秦漓后面接话道,秦漓回头顺了顺步凝脑顶的毛。
“大小姐受过的伤,受过的苦,不比你少。”,张妈抽抽搭搭地说,“这回老爷真动怒了,说要动了家法……我们家大小姐那么好,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最后步凝只是受到禁闭而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由得好奇地出声问道。
“也没什么。”,步凝耸肩,“只不过跟未央侯对峙了一下。”
朝服未脱的步子高负手踱步与正厅内,步凝缓步领着仆人们走进正厅,到了地方,二话不说直接冲步子高下跪。
“你自知犯下何罪?”步子高朝她怒气冲冲地说。
“孩儿不知。”步凝拱手。
听见这句话,步子高倒已经冷静下来了。“呵,不知道?”,他甩手,“家规第四十条,家中女眷不允许私自出府,不懂?”
这句话倒令步凝钻了空子。“……我没有!”,步凝忽地抬头,“我明明带了张妈、小慧跟留香!”步凝说得特别铮铮有声,好似没理都能被她说得有理一样。
“就带三个人?”,步子高蹙眉,高声道,“你可是我未央侯的嫡女,怎么说都应该带三十个人!”
“三个人和三十个人有区别吗?”
“有!”,步子高轻笑,“这样更能说明你是我的——未央侯的嫡女,未央侯府的掌上明珠。”
哦,合着他们是因为人数问题吵吵起来的啊。
有权人家的思维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