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剑以轻见长,灵活多变,绝不是可以与体积巨大的武器对刚的剑。会折的,真的会折的。
值得一讲的是,凌霄剑自从出了剑宗阁就不再说话了,不管我怎么跟他说都不会吭气。顺带一提,我们之中只有但漠手里没剑,那个时候还在剑宗阁,凌霄剑就悄咪咪告诉我,其实是因为这小子的佩剑未出世呢,若非那把剑,其它佩剑都压不了那小子身上的煞气。
后来那把剑我有幸见过,名字叫做若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倒真挺适合当时的但漠。
若水也是把轻剑,也正面刚不了临渊。临渊剑刃比起其它剑刃要钝得多,恰恰带起的剑风最是锐利,令人难以躲掉,由于体积过于庞大,反而给人造成只能正面怼的错觉。
是的,错觉。
纵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难免会有丁点缝隙。只要抓住那点缝隙,怕即便再如何艰难,亦是可以从中搏得一丝生机。
原地起跳,我的直觉告诉我,此时绝对不可以久留。在跳起的刹那,临渊剑带气撩过身后,杨白沙手持匕首划过我面前,匕首利刃距离我鼻尖只有半指而已。惊险刺激,我心有余悸地单手撑地翻身而起,些许被利刃斩断的发丝于风中晃晃悠悠落在地面。
没错,比武大会并不限制有暗器这种东西,甚至他们把暗器划在武器装备一类中去。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一点儿都不公平,而对于生来就是作为暗影的江湖人来说,此决断于他们而言一点儿都没有问题。
时间耗了多久?我瞟眼大榕树旁香炉内的燃香,香早已燃尽过半,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一方面没想到我居然这么能苟,尽管有杨白沙故意放水的缘故,然而我居然能耗到这种地步。另一方面就是我已经把剑冥用出去了,而杨白沙现在看来,确实并没有任何省着用招式的迹象,可他就目前来看,手里的确还捏着大招。
风停,临渊没了下招,我抬眼看向杨白沙,杨白沙扛起临渊,脸上的表情依稀带着凝重。“你不像是个孩子。”,他对我说,“诚然,你的身量的确如此表明的。”即便脸上绷得云淡风轻,然而握剑的手心早已因为他这句话沁出细密的冷汗。
“那只是你的判断。”我如此回答他的话。
闻言杨白沙嗤笑出声。“但愿如此吧。”他说罢,临渊剑尖抵在地表,我见状立即闪人,不料还是被临渊击中,实打实地被迫跟地面亲密接触。
在前额撞上石面的刹那,脑海里一瞬间闪出有个褐发马尾的青年手持柄我熟悉得很的佩剑,背对着我,步步往全部空白的前方走去。我想出声叫住他,可嗓子眼好似被人掐着般,半点声音都出不来,只能目送那个青年淡出我的视线。紧接着,我前额一疼,脑海好像经历过翻江倒海,眼前混沌一片。
不远处,风撩动衣角,我听着簌簌的碎音,双臂屈起,双手手掌摁在地面猛地跳起。临渊剑身与我擦脸而过,我清楚的感受到左边脸颊陡然一凉,伸手摸上去,不出所料看到一手血。
“你……真的不像个孩子。”杨白沙深沉地对我说道。
抬眼正对上他复杂的表情,我不禁开怀大笑,笑过以后,一把抹过脸颊的血痕。“你管我。”我扬眉对他说。
杨白沙听后失笑,随即声音登时冷到极致。“说的也是。”他嘴角扬起玩味的笑容。
临渊落在我面前,直接于空中插在我面前,此番举动扬起大量风沙。风沙中夹杂着碎石子,砸在脸上,尤其是伤口处,更是倍感生疼。没时间顾及到伤口,匆匆点上穴位,平地捞起凌霄剑赶紧闪离原地。
随后的攻击,显然没了前半段的收敛,杨白沙把全部力气用于与我对决上面,我觉得这里有很大原因是源于他把我当做同龄人。对此,我不知道该说他对我足够尊重,还是该哭他认真起来下手没个轻重。总而言之,他的攻击节奏非常快,基本上是根本抓不住招与招之间的空隙。看似混乱不堪、毫无章法可言,实际上每个节点都抓得异常准,令我感觉到分外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或许在旁观者的眼里,杨白沙这是在以大欺小。而在我们彼此看来,每招每式都拼尽全力,反倒是作为给予对方的最大尊重。
他对我颔首,我点头算是答应,我们相视而笑。随即,临渊剑到,杨白沙身影便至。反手摁在凌霄剑柄沉默地等待时机,蓦然间,剑斩悄然而至。
强行改变战斗风格,是件与己与对手都相当难受的事情。明显比起精准的计算跟保守的作战风格,杨白沙明显更习惯且适合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的战斗方式。他这般舒服了,我却难受得很。
在他兜着实力的时候,我就想只要苟到最后就可以了,因此我全部的策略都是围绕杨白沙的出手节奏来于夹缝间创造机会的。而他如此诚实地把所有都展露在我面前,我却迟疑了。他能够这般做是因为他对自身的实力有着足够的自信,但我迟疑不定是因为我的实力与他的实力差距过大,我们除了心理年龄以外还有什么是能够在同一条线上的?没有。固然杨白沙想跟我在同一起跑线决斗,我照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以为我没办法了?
错,错,错。
即便实力不对等,但杨白沙没我能苟啊。
现在我的策略要从杨白沙的节奏转移到怎么做才能苟到最后,这才是我此时该思考的事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让我***。
想透彻了,明白该怎么做了,我也该从被动回到主动了。
以攻为守,以守为攻。
偏身,锐利的利刃割断我的些许发丝,青丝飘飘然落在里面。我往后错大步,弯腰躲过临渊的突刺,随即在杨白沙动手以前,以凌霄剑剑身格挡他的胳膊。趁机错身,脚跟踩地,在杨白沙诧异的眼神下躬腰,反手持凌霄剑划破杨白沙的大腿。
放心,我是划在偏膝盖的位置。
练重剑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不由自主的加大力气,全部重心落在下盘。杨白沙力气确实大,当他第一个拳头砸在我肚子上的时候就知道了,差点没砸到我吐酸水。但下盘稳不稳……这就要试试了。
不同于先前,我这招杨白沙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估计他早在心里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了。然则这还是对他没有带来太多麻烦,我有自知之明,于此到没什么失魂落魄的意思,能干扰杨白沙一秒我就心满意足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现在我跟杨白沙的受伤程度不相上下,尽管他的手上还捏着大招没放,不过能恶心他一下,足够我乐的了。杨白沙非但毫无恼意,反倒还肆意长笑,临渊剑身在阳光下映出好看的光泽。
“你还真是……”杨白沙对我笑着摇了摇头。
无话可说了吧?无话可说了吧。
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自豪。
正笑着,倏忽间感到眼角凉凉的,前额感觉有点湿,我探手摸上去,满手的湿润。哦,原来我跟杨白沙并不是平分伯仲啊,我恍然大悟。杨白沙并没有动作,或者他在等着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来自于他的敌意,索性干脆趁机看眼台下,看到满眼朦胧。台下众人似乎在对我喊着什么,我没听见,脑袋跟耳朵内部都嗡嗡的,跟窝马蜂一样。
倏忽间,我突然听见个声音。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嗯?什么情况?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恍惚间,看到很多人,真的有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去去,走走停停。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直观地感受到他们的疲惫,无一例外。
他们是从哪里来?
他们这是要去往哪里?
我不知道,但打心底拒绝知道它。
毫无缘由的,我觉得他们感觉分外眼熟,熟稔到如同手心的掌纹。我意识到我可以说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却当真正说出来时,出不了声,脱不了口。
他们走了,正如他们来时那样,自红尘中来,往红尘去,沾染一身风尘,再了无牵挂地回到原地,只道:“我回来了。”便是如此这般,纷纷扰扰了一辈子,不过只为能在尘世中寻求份静谧罢了。
“……他们离开了。”我说。
“……他们永远的离开了……”
如同划过夜幕的流星,如同掠过苍穹的蒲公英,来得轻盈,走得自在。自尘土而来,往尘土而去,来得孑然,活得传奇,走得潇洒。
眼前骤然归于一色,目光所及皆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身体处于失重,仿佛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而我在不断地往下坠,再往下坠,绵绵无绝期,看不到际线。明明幻幻,恍然有人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唤我名字,音量愈来愈大,直到大到如同平地惊雷般,在我大脑跟耳畔仿佛晴天霹雳。我陡然一惊,虎躯一震,下意识地自原地跳起,身边经过阵劲风。
锦瑟除去它繁琐的衣服,还有一个我非常非常讨厌的地方——
它配套的鞋子。
居然是细高跟!
细高跟啊!
王牧尘对锦瑟套异常钟意,据说他的衣橱里除了些正装跟私服外就是锦瑟校服的全部样式。但由于他的平衡感格外不好,真的不好,是那种连过独木桥都能在半道栽下去的那种。于是他就把他穿得锦瑟长靴改为坡跟,只改了他的校服,他收藏的一律没改。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我此时此刻穿得长靴,其实是细高跟。
一寸高的细高跟。
而且很不巧的,练剑台由于长久以往受尽风吹雨打加上众多弟子不小心砍上去的关系,有很多的裂缝。有大,有小,有细,有粗。小的长度约莫一指甲盖,长的就横跨练剑台了;细的大抵像根蚕丝,粗的跟道平地突然裂开的大口一样。
然后,我的细高跟,在我落地的那刻,卡在缝隙中了。
原本这没什么对不对?把鞋提出来照样还是条好汉。
然而细高跟卡得太深,鞋拔不出来了。
原本这没什么对不对?把鞋跟砍了照样还是能穿的。
然而细高跟是用韧性十足的牛筋底做的,我砍不断。
长靴跟裤子一样,是紧身的。长靴没有拉链,也没有绑带,麻烦也麻烦在这里。锦瑟我之前说过,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其实麻烦得很,别说跟唱大戏似的大袖子长衣角,就说这长靴,当初穿时就耗了我不止半盏茶的时间,更别说脱了。
前有临渊,后有长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临渊剑刃杀气腾腾地夹杂着风沙朝我迎面而来,我用内力招呼凌霄剑起来助我一臂之力,顺带兀自弯腰,再趁杨白沙拳头来袭以先及时弹起。我千算万算,却不料王家祖传的毁灭式平衡感此刻在我身上得以体现。杨白沙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我就先由于习惯问题蓦地往前一扑,没卡缝里的脚不可阻止地踩上了衣角,随后我以一种自己都能感觉到变扭的奇怪姿势瘫倒在地上,面朝地面,受伤的那边脸颊实打实地在地表摩擦。
后来听说当时杨白沙都愣住了。
万幸至极,杨白沙愣神的时候,我用手掌蹭了一下,给予半刻支撑,脸还没触及到地面,恰巧此时香烟燃尽,听说当时安瑾锋不忍直视地捂脸判了我们平局。当然这些细节我是不得而知的,因为脸重新着地的刹那我整个人都灰暗了,自是管不上那么多,那场比试的收尾还是听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那群小孩一人一句叙述出来的。
不得不提一句,候厅的话梅是真的难吃,我才刚吃完一颗就苦着脸再怎么说也不愿意吃下第二颗。旁边著名的游方医裴雅儒正把药往我脑门糊,王牧尘还在旁边念念有词说总不会就此摔傻了吧。然则裴雅儒不为所动,甚至连甩过去白眼的想法都没生,他一手摁住我的脑壳一手拿着绷带粗暴地缠绕着。
裴雅儒缠绕绷带的力气着实够大,我正欲吐核呢,结果他一扯绷带。别说把核咽进肚子,我都差点直接咬舌自尽了,真令人窒息。“王牧尘你不是瑞阳王么……”,裴雅儒答非所问地说道,“怎么不去练剑台盯着呢?”他这般说,手上的动作也不停,索性我就乖乖坐着,一阵又一阵倒吸着凉气,等他缠完。
随后,只听王牧尘不过脑子且干脆地说声。“你管我。”,眼前裴雅儒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了,身后我看不到是谁但我凭那种骚包气质判断出肯定是王牧尘没跑了的人,转而又说,“他们管不了我……啊啦你有转移话题!快说到底会不会变傻啊……这可是我们王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呢。”王牧尘这话令我心里滋味复杂,裴雅儒好不容易放过我的脑门,随手自积梦石召唤出类似于女孩子化妆的化妆盒,从中拿出只圆底大刷子,打开盒子,里面装有的粉多种多样,无一例外都带有浓郁的药味。
我有点怂,毕竟没见过这阵势。
王牧尘也是。“不……你……”,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打算要给我家小子化妆么?”
闻言裴雅儒总算翻了个我所熟悉的白眼。“化妆?画个屁。”,他把刷子沾满粉,还扑棱扑棱甩下一堆,“我这是要给你家宝贝的继承人上粉。”他的刷子即将触及到我的脸,即便我明白他是不会对我作出不利于我的事情,我依然警惕顿生,蓄势待发,随时打算原地跳起来跑路。
见我这般不配合,裴雅儒明显不高兴了,他可能觉得我是在对他医术的侮辱。“你一大老爷们怂个屁啊。”,他一把把我摁回座位,“这是药粉,药粉懂么?又不是胭脂水粉……再说了让你涂涂胭脂水粉又怎么了,胭脂水粉里含有药物性呢。”裴雅儒的手劲贼大,我挣脱不开,只能安分坐在位子上,等他给我上粉。
旁边,王牧尘还特别不安分地给我配音,就是那种搞订购的那种夸张式语气。“哇哦,白了白了!师弟你现在白的就像公孙大娘的碱面馒头!”,他紧接着又说,“还真是如同受伤前的模样啊!师弟你现在感觉你的脸有没有糊了一脸粉的感觉?”他兴奋的语气让我想把裴雅儒的一盒粉的全糊在他脸上,再问他难不难受、舒不舒服。
一个两个的,真是……以往绷在师门的高冷形象呢?
又不会真的那么做,毕竟裴雅儒在面前,我可不会豁出去抢了他的宝贝药粉只为泄气扣在王牧尘脸上,太得不偿失。再者说,之前就说过,裴雅儒离了医书就把双商全扔了,他对于王牧尘的明褒暗讽丝毫不知情,甚至还美滋滋地朝王牧尘道谢称谢谢肯定他的化妆术。
拜托,兄弟。要我说,如果你的双商有你投入在医学方面的一半,那你也不至于注孤生了。
闲来无事,那帮小孩一窝蜂围上杨白沙问东问西去了,裴雅儒在为我治疗之余不忘跟王牧尘絮叨絮叨。“哎,对了。”,他端起我的下巴擦粉,“下一场比试是谁对谁啊?”他说着,粉擦在受伤的那块部分,冰冰凉凉,同样生疼得厉害。我刚想要以呲牙咧嘴来表示我的痛苦,且被裴雅儒暴力板正继续擦粉。
王牧尘没吭气。
杨白沙在我们对面出声了,他摸着下巴颏细细琢磨,道。“我记着的,好像是……”,他敲手,“林尽染对秋立寒。”
我是不知道他们是谁。而王牧尘跟裴雅儒听后,表情变得玩味起来。“是他们啊。”,他们丝毫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遥遥相望,“这下可有意思了。”
不是,受累先跟我解释解释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