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军实际是楚南门的守卫军,嫡数铁家,铁家是丽饶之国的名将之一,先祖曾经参加过丽饶之国开国战争,这才打下如今铁家在朝廷与战场的地位。安瑾锋是铁家本家唯一的血脉,我偏头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块似乎似豹的羊脂白玉。
不出所料,安瑾锋瞧见它顿时瞠目结舌,而容无暇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看。“兵符?”,他惊呼出声,“它怎么在你手里?”
这……“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苦笑。
纵然再如何诧异,再与铁家关系如何淡薄,安瑾锋仍然接过兵符,兵符在月光下晕起好看的光泽。安瑾锋的手偏细长,本应是适合弹琴的手型,偏偏选择练剑,由此手指骨节要明显略微凸出来,但并不会因此否认安瑾锋的手很好看这一事实。
容无暇扬眉。“那就长话短说?”他歪头看向我,说道。
好吧。我在心里嘟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苏蓉……也就是墨言给我的。”,我凝眉撇嘴,“这么说你懂了吧?”
听闻“墨言”,安瑾锋愣神片刻,随即摇头笑出声。他脸上不见作为听见参与灭门事件有关成员的丝毫怒意,倒把我整得挺懵的。
让我更对此懵圈的,是容无暇同学对此的态度,他或许应该跟安瑾锋换换身份。“竟然是她……”,容无暇喃喃,即刻咬牙切齿,“她居然还没死……”他的表情也不是有多复杂,但要比单纯地咧嘴笑的安瑾锋而言还是要来得真情实意些——关键在于他又不是铁家后人。
“嗯……”,我斟酌着还是问出声,“她死不死难道还跟你有关系么?”我也不知道我问得是谁,反正我就是如此问出声了,他们心里有鬼的听完自然会自己站出来。
短暂的沉默,沉默直至汪禹晨怀里的机械狗突然就汪了一下,才打断这阵诡异的沉默。汪禹晨当即想捂住机械狗的嘴,奈何那仅仅是只做工精良的机械狗,没有灵魂,所以即便是汪禹晨捂住它的嘴,它也会自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
“对不起……”这小子充满歉意的看着我们,天知道他是在为什么而向我们道歉。小狗么?可那是我买的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什么……容无暇……少侠。”,我在安瑾锋眼神的示意下硬生生把那声“师兄”给咽下去了,“你刚才说到哪里了?”明明容无暇在今天可以暂时成为我的师兄,这可是安瑾锋亲口说的,却在这里反悔了,我只当此时他另有隐情,不再想太多,索性全身心放在听故事上。
尽管他人不咋地,但容无暇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不是那种健气音,也不是那种公子音,声音不是很低沉,所以更不是低音炮。但听起来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给人心里生出种“哦,我愿意慢慢听他说话”的感情,以至于真的安心听他讲下去。
怎么说,奇怪是奇怪,但是真的很舒服,说不出来的舒服。仿佛听他说话是个备受享受的过程,安蕾昕师姐如此评价,我觉得这个评价给的不高不低,至少在此时足够了。
安蕾昕师姐说话也很好听,不是特别软绵绵,也不是特别英朗,声音听起来好似清冽的甘泉流过山涧。听她在说话,仿佛闭上眼,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幽幽山谷,呦呦鹿鸣,潺潺流水,丛丛树木,而在其中一棵桦树下,有一人手持锐剑却不张扬跋扈,那人转身,朝你浅浅且礼貌地笑,仿佛如同生长在绿洲的米兰花。
这就是安蕾昕师姐的声音,也是安蕾昕师姐整个人带给我的只管感受。柔和性子却不任人欺负,伤人的羽翼被她轻轻捂住,再盖上温婉可人的外衣。
至于安瑾锋么……他的声线再怎么欢脱都是偏冷的,不是像安先森那般真的令人听起来感受到冰寒彻骨的冷,而是听来很苏的声音偏冷。王牧尘就是传统的公子音了……不是偏娘,是实打实的公子音,声线在男神音偏高的位置,说起话来有种莫名其妙的华丽感,类似于极其贵重的丝绸的触感,与人对话总有种他在藐视你的傲慢。
娄祝师尊的——怎么说,他的声线有点像少年绷出来的声音,却丝毫感觉不到违和。玉生烟谷主的就是单纯的冷了,但却带着股赤子之心的味道,令人不忍心欺骗他半分。
玉冰心的声线是不是特别正统的御姐音,真正的御姐音已知是苏蓉姑娘的声音,极具魅惑,仿佛一言一行都能无意间撩动人的心魂。玉冰心的声线是御姐音偏冷,听起来像是在夏日喝了杯放了好几块冰的美式黑咖啡一样,这同样近似她本人身上所具有的气质。
而胡绛源么。胡绛源的声线较沉,较稳,像冬日里开封的刀子酒,烈性,却不失沉稳,灌进嘴里有种酒气往嘴里到处乱跑的感觉。
突然之间异常像尝尝酒味了。
说起来,我掐指一算,貌似又很久没有喝酒了。
我不酗酒,更不是没了酒就要哭天喊地的人。然而我很喜欢酒,特别喜欢酒的味道流窜于唇齿间,再有混合二氧化碳呼出鼻腔,一来二去,仿佛整个人都被浸染在酒气里。
然而我还是学不会传说中品酒的拈花指,对照着教程学,感觉人家做出来特别美好,我做出来就是标准的兰花指而已。更做不来一口闷的行为,我胃不好,一瓶白酒径直闷下去,我那是不要命了。
做不来好诗就酒的水准,更做不来就凭一杯酒悟到佛学大道的境界,太高深了,对不起,我就是一大老粗。然则我却能理解一人对着月亮独饮独酌的感受,仿佛呼吸吞吐间都运着酒气,偶尔自己泡酒往里加加些花瓣或者几朵素花的雅兴不是没有,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的,通常此等雅兴全被我的失败品祸害干净了。
念及此,我用余光瞟眼安瑾锋和正在反思故事进度到哪里的容无暇,悄咪咪拽了拽安瑾锋的衣角。“我现在想喝酒了。”,我对他轻声说,“请问一下我能喝酒么?”
“酒?”,安瑾锋嗔怪道,“你喝它做甚么,你现在还小,抵不住酒力的。”
……我……
没话反驳他,毕竟打外表看来明眼人一眼看出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这实属无奈。
要不就这样放弃了?反正我是一个能收能放的人,何况我只是单单想尝尝酒味而已。没白活几十年,没白吃几十年的干饭,我想我还是能克制住这点儿欲望的。
与安瑾锋对此事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是容无暇,容无暇闻言动作轻缓地放下我和汪禹晨,手摸下巴。“喝酒?”,他重复了遍,“无非不可……走吧,你要喝什么酒师兄带你喝个够。”他挥手,转身欲要离开,我听后心中大喜,赶忙想跟在他身后。不料安瑾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手压住容无暇的肩膀,直接截断容无暇前进的步伐。
“是要去哪儿啊?”,他这话问得是容无暇,随后转过头看向我,“有经过我的允许了么?”
不知道容无暇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说他在装傻充愣,我觉得后面这点的可能性最大。“去喝酒啊。”,容无暇朝安瑾锋呈上傻乎乎地笑容,“怎么,要一起么?”他甚至面不改色地对安瑾锋发出邀请,毫不夸张的说,在他说完的刹那,我当时凌霄剑都出鞘了。
风过无痕,我被吹得打了个喷嚏,突然大脑清醒了几分。“额……”,看在你跟我曾经统一战线的份儿上,我在心里暗自冲容无暇说,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安瑾锋的袖角,“当我没说可以么?”我瞟眼容无暇,容无暇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居然在关键时候犯怂了,我同样以眼神回答他我这是战略性撤退你不懂。
闻声,安瑾锋低头瞟眼我。“不可以。”他直白的答复没留给我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那我这算经过你的允许了?”我故作疑问道。
闻言安瑾锋想起什么,他垂首看向我。“你……”,他顿了顿,转而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买酒。”他松手,我同时松手,没有半分迟疑,毫不掺杂拖泥带水的成分。
这回轮到容无暇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他即便如此说还是跟在安瑾锋的身后半尺有余的地方,“明明是我先提议的,是我好么?就这么不信任我……”他说得声音越说越低,我也没心思白费内力去听他的说话,不落下队伍就可以了。
“什么是酒啊?”汪禹晨拽着我的衣角软乎乎地问道。
他这一说,我就想起原来我们之中还是有真正不谙世事的未成年人的。
“酒啊……”,我仰头想了想,才给汪禹晨的问题答复,“酒……酒能使人暂时消愁,但是清醒过来的愁烦要比喝酒前还多。酒能使人逍遥自在,然则酒醒的刹那却是最痛彻心扉的时候……酒喝多了伤身,喝少了失兴……喝酒还得把握好肚量,喝过了头后颈儿上来可就有意思极了……啊不是,可有的好受……”我本想滔滔不绝下去,就像平日安瑾锋说起瑞阳山庄大小事,王牧尘说起王家当年的辉煌史,结果被汪禹晨一句轻飘飘的话打断了。
“酒这么复杂……还有副作用……”,他皱眉抬头问我个问题,“那干嘛还要去喝啊?”
这是个好问题,我不禁摇头哑然失笑。“错了。”,我对他说,“似梦似真,不过就是寻求处静谧罢了。”
“比如说?”他问我。
我抿嘴,但笑不语。
他懂了,于是也笑了。
夜晚街市仍旧闹腾得很,仿佛瑞阳山庄所有的活力全在此时激发出来。烛影摇红,在风中飘摇,远处红灯笼挂成串连在根线上,映出别样的美感。
“热闹的跟跨年似的。”我见状不由得喃喃。
走出何瞻园,纷杂的人声立刻一窝蜂涌到耳畔,闹闹腾腾的。俄而有窜天猴被点燃,一路连火花带闪电直往上窜到天际,遂后猛地在天空炸开,炸出绚烂且短暂的色彩。声音震得我耳朵疼,揉着单只耳朵根,另一只手攥紧汪禹晨的小肉手,再抬头,安瑾锋跟容无暇已经不见踪影。
……安瑾锋又把我忘在后面了。
没话可说,我环顾四周,随便视线一扫,就扫到角落里有家小酒摊。小酒摊卖的酒多种多样,其中种类就属烈酒跟花酒偏多,偏清淡的纯酿固然少,但是比起其他,已然算多了。
然,小酒摊似乎少有顾客临门,至少我拉着汪禹晨到时没有几个。我原本寻思这跟小酒摊的地理位置有关系,它占得位置不对,太靠边角了,少有能够一眼望见的。直到我走到铺前,大概才明白酒铺没人的真正原因。
坐在酒铺后面的青年看模样貌似比我上辈子小些,人模样挺好,就是长得痞里痞气,嘴里叼根自叶尖至根部逐渐发白的草根,挺常见的,应是天草根。小青年估计第一眼没看到我,我体型太小了,直到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长椅,他才看见我,我发誓,他当时那双金眸在一瞬间都能隐隐发光。
“哎呦,贵客临门啊。”
原本以为他这话合着是认出我的身份来了,琢磨莫不是碰上了我方才设想的一系列事情的起源,刚想拉起汪禹晨跑路,结果被对面那人接下来的话阻止安心坐在位子上。“您好,您好,我好久没碰上客人了。”,他面带微笑地朝我说,我能看见他划在嘴角的一小道伤疤,“我是别离……没听错,就是别离,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他对我如此说,我了然,淡然自若地看向桌面的各种酒类的菜单。
谁让我见过比别姓更奇怪的姓氏。
不过别离……别离……这名字起得倒是有创意。别离,不要分离……这名字也忒衰了点,估计性质跟莫殇这名字的性质差不多。
诽腹也只能在心里诽腹,不能把话讲在台面上,我暗自犯嘀咕,眼神瞟向面前的菜单。花酒跟烈酒应有尽有,淡酒量偏少却不至种类欠缺,我摸着下巴颏,仔细思考片刻,对别离指了指传说中的果子酿。
“这个。”,我对他说,“我一定要这个。”
看名字就知道是坛度数低分酒。
别离脸上神情贼奇怪,打量我极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对着银两无奈地叹口气,躬腰往下拿酒坛子去了。等待酒水到来的时候是极其无聊的,我闲着没事干,跟汪禹晨逗弄解闷,脑子里却在想关于铁甲军的事情。
到底怎么跟安瑾锋解释他们家近乎满门英烈的缘由呢……这照实有点令我犯难。
在我晃神的时候,一股浓郁的果香混合酒气飘散至我鼻下,一闻就知道这是好酒。我抿唇不语,而在心里暗自赞叹这酒的醇香,等别离把酒坛子搬上桌面,我这才看清酒坛子的全貌。
酒坛子仍旧是红瓷坛,表面贴有正正方方的“酒”字,酒坛子坛口的封泥早已拍开,浓郁的酒香就是从那里被风吹散的。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浸泡在酒液里。别离碍于我是小孩子的缘故,他用铁勺子从中挖出大半勺子酒,自旁拿来酒碗,把酒全倒入酒碗里。
“来,壮士。”,他豪迈地把酒递到我面前,“请吧。”
看他这架势……我开始有点后悔了。